送走好月才三五天,明仁就跟娘说,要去冀家庄。妇人笑话儿子。没出息的东西,看你魂不守舍的德行。明仁笑道,娘只管挖苦俺,你不也天天念叨着吗?妇人说,我念叨啥?我念叨啥?我念叨俺孙女儿哩。明仁说,反正都是念叨,有啥不一样。又过了数日,妇人先忍不住了,对儿子说,梦见俺孙女儿哭闹要奶奶哩。明仁说,你念叨你的,她哭闹她的,俺可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自然醒。妇人骂儿子,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有你这样当爹的!明仁说,娘想孙女儿,我就只管把孙女儿接回来。妇人说,随便你。兴冲冲收拾了些礼物,让明仁给亲家捎去。
这段时间,好月冀家庄府上陪爹娘说话聊天,帮爹娘料理家务杂事,还无比自豪地抱着囡囡,左邻右舍四处走动。闲着没事了,一伺孩子睡老实,又可以得空读读文章、写写字、画画画。她还没有这么久地跟明仁分开,头天不觉得,二天就挡不住想他。思念如柳丝,一日一日长,思念如柳絮,一地一地地飞,粉笺落了几多婉约旖旎的字行,勾画了几多梦中的场景。
冀承德夫妇自从二月初从明月堡回来,近两月没见女儿和外孙女,早想得不行行。女儿带着外孙回来省亲,恰如春风翻入户牖,喜雨润泽心田。有女儿体贴入微,有小外孙承欢膝下,一日一日的乐享天伦,真个是好不畅快!不曾想这畅快无奈也有个尽头,屋外喜鹊一叫,就把女婿叫来了。
明仁不来,好月想他来。明仁既来,好月却又舍不得去。挽留他住了一晚上,相公女先生地说了许多知心话,到第二日午后,这才与爹娘依依惜别。路过那处独立的山峰时,好月让明仁停车,下来,抱着孩子到山脚,俯身摘朵金黄色的小花儿嗅嗅,让明仁给自己别在发间。
“相公,好看不?”
“好看。”
“相公说怎么个好看?”
“花好看,人好看。人比花更好看。”
好月脸上洋溢着幸福,俯身又摘了一朵,用那花儿扫囡囡的脸蛋儿眉眼儿,逗着问囡囡好看不、喜欢不。囡囡张开嘴巴嘎嘎笑着,小手儿挥来舞去。好月边逗趣边说,等树们全绿了,花们全开了。我请‘镜里天’的师傅来这里,给咱们照张像。她看着囡囡,却是说给明仁听。明仁说,好呀。到那时候,咱拣个黄道吉日晴朗天,把女先生最袭人的模样照下来。好月娇嗔地哼了声,说,好我的相公,还用拣啥日子?咱有现成的日子,哪天也不如那天好。明仁装疯卖傻地道,你说的是哪一天?好月说,那一天就是那一天。明仁连连点头说,女先生说是哪一天就是哪一天。
蓝天白云过,青山翠鸟歌。马车欢快,沿着山路前行,上坡下坡,左拐右弯,远远看到明月堡了。明月堡三面断崖,处在西北走向的山垣之一端,此时更被一层薄幕笼盖着,孤寂清寂,神秘莫测。近堡西南,正走着,忽听得一阵轰隆响,前头不远处,乱石自山上滚落下来,挡住了去路。
明仁停车过去,先用双手推其中一块巨石。巨石纹丝不动。明仁平平气息,复贴身上前用肩膀硬拱。如此反复几次,石头被拱着摇动起来。明仁于是顺势猛然使力,巨石翻转着滚下山崖,又听得一阵轰隆声。好月在车里,崇拜的目光看着夫婿。马车已然可通过了,明仁缓口气,接着脚踢手扳的,直将所有落石清理掉,这才罢手回到车旁。她放稳孩子,下车来,掏出手绢给明仁擦汗。好月又想起小姑子文淑,忧心地说,也不知文淑怎样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明仁安慰好月道,他和存谊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好月说,你也这么放心存谊。明仁说,我不是放心他,我是相信我自己,我不会看走了眼。好月寻思着说,但愿……
好月心想:存谊善良正直,早就待见着文淑,经这一回,他们若能彼此相知、相惜,最终走到一起,倒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愿早一点风平浪静,但愿他们平安无事,早一点回来。免不了又说及书慎,又勾起许多往事,又惹起一阵轻叹:
明月堡不大也不小,咋就容不下个耿书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