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居然点点头,“她这样想……倒也难怪,角大美女从来都是很自我的。”
“本来嘛,男人就是不喜欢女人太有想法。”叶灼撇撇嘴道:“但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又被嫌弃无趣。”
李莲花突然被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倒也不是……只是角大美女的做派太阴险毒辣,跟笛飞声不是一路。”
言下之意是,叶姑娘你这样的就挺好——哪怕明面上跟我呛声,只要心是在一处的,彼此还是能感觉得到。
“老笛这个人我知道的,他说角丽谯学不乖,但他并非是喜欢女人乖顺……”李莲花叹了口气,“他就很欣赏你,哪怕上次被你骂得狗血喷头。”
“呵,他不是欣赏我,他是欣赏我对你一心一意。”叶灼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只会想——为什么李相夷的女人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说明角丽谯根本不理解他笛飞声。”
“为什么我就不会一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边口口声声全是为你好?所以角丽谯究竟看上的是金鸳盟盟主还是笛飞声,也不好说。”
“他就看不到——你也不会用‘愚蠢、心思毒辣、永远学不乖’这种词来形容我,更不会允许你的朋友对我一口一个‘妖女’。”
李莲花点头道:“嗯,他这是骂挨得少了。”
叶灼扑哧笑了出来。
“不过呢,老笛身边没有人说他,自己是很难察觉到的。”李莲花叹息一声,“我最初对你……也是犯一样的毛病。”
“叶姑娘,你不喜欢与旁人打交道,不是因为心冷,而是因为讨厌他们,对吧?”
他之前一直以为叶姑娘的冷漠是跟他一样,不想对外界投入感情,但见到她和何晓凤相处之后,又发现并非如此。
叶姑娘单纯是不想跟‘讨厌的人’相处,只是不招她讨厌的人很少。
“嗯。”叶灼没想到李莲花能看出来,索性坦诚,“我讨厌方多病,讨厌笛飞声,甚至也讨厌乔婉娩——但不是因为你,我讨厌的就是他们本人。”
“让我猜猜,你讨厌方多病是因为他少爷做派,做事没分寸,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耍小孩脾气,又偏偏不许人把他当个小孩。”
“整日把公道正义挂在嘴上,可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帮到过几个人。”
“口口声声说想要被当做一个普通的刑探,但行事起来动不动就会用上方大公子的特权。”
“随意评判别人,却很难体谅普通人的不容易。”
“今日你骂他不重,是看在我的面子。”
叶灼点头。
甚至在她眼里,方多病跟肖紫衿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十年前肖紫衿也曾这样敬仰李相夷,也曾一腔热血、抛弃家世名利要做大侠,可最终变成什么样子呢?
究其根本,他们入江湖想要的是快意自由的人生,而非肩担道义的沉重。
方多病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不想入朝堂勾心斗角,不想做驸马禁锢自由,他只想去武林的高处看一看,然后全身而退。
可是身为大少爷,享受了阶级带来的特权,那对万民的责任呢?
李相夷十七岁都做成了平定武林的大事,她十五岁都见过了江湖最黑暗的一面——凭什么要他们来体谅二十岁的方多病还是小孩子?
又凭什么让那些在艰难讨生活、被无辜波及的路人和底层人,去体谅方尚书家的公子还是小孩子?
“你讨厌笛飞声,是因为他和金鸳盟明明为恶行提供了保护,自己却摆出一副清高模样。”
“享受了角丽谯用卑劣手段谋取的财富地位,却转头斥责她本性可憎。”
“看不上百川院和其他所谓名门正派,认为他们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金鸳盟所行之事,本质上仍是弱者欺压更弱者,而非他所以为的反抗强权。”
叶灼连连点头,李莲花说的完全就是她的想法。
金鸳盟收容药魔、师魂之流,看上去是给有一技之长、又不为正道所容的底层人机会——但药魔抓人炼药,难道是笛飞声替他去抓,抓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还不是草菅人命换来经验,再反哺金鸳盟?
这跟朝廷在饥荒时收编强壮劳力,镇压‘暴民’有何区别?
角丽谯只是比他清楚金鸳盟运行的根本逻辑——向下开刀才能积攒实力,向上开刀则必须有利可图。
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错。
只能说是世道如此,弱肉强食。
强者有权选择更改游戏规则,弱者却只能为自己打算。
她会被李相夷折服,是因为他是那个立志要扭转乾坤的强者——笛飞声自己都不是英雄,怎么有脸挑剔女人不懂他的抱负?
李莲花一看就知道她在腹诽什么,笑笑道:“但是你看,今日你骂了方多病,他虽然委屈但没有发作,日后肯定会反思自己。”
“还有前几日你骂了笛飞声,哎哟哟,我估计他听说角丽谯炸了金鸳盟都没那么气——”李莲花想起笛飞声那副模样就觉得好笑,“可我跟你站在一处,他今日也还是来关心我……我们。”
叶灼抬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想让我不要跟他们计较?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强来往一下?
“其实我这几日,老是梦见你……”李莲花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不去看她,“黄粱枕确实很神奇,我在梦中见着你另一番模样。”
叶灼眼前一亮:“哦?”
“我梦见你……从没经历过那些事,依旧很有想法、心思玲珑、智计百出,却更愿意去看旁人好的一面。”
“说来好笑,梦里她在跟李相夷吵架,还把他赶出四顾门去。”李莲花想起李相夷被断了财路一个人喝闷酒的模样,不自觉笑出来,“因为李相夷自我独断,指望她看好四顾门,又不明说,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我自然是教训了李相夷,也劝她不要灰心放弃。”
“她却跟我说……”
‘怎么会想放弃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完人呀。’小阿灼托着腮,蹲在一旁看他给花苗浇水,‘大家都是从什么都不懂,模仿周围人这样长大,难免会有意识不到的问题。’
‘人与人相遇,不就是为了在彼此的不同里,辨别自己想要成为和不想成为的模样?’
‘亲人、朋友、伴侣不外乎是……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点亮对方的光,也被对方点亮,好对抗阴暗的侵蚀。’
‘所以相夷哥哥从来不会真的怪我,我也不会真的怪他呀。’
十六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当真觉得不可思议,用很吃惊的眼光看着她。
再想到这会是叶姑娘的另一种可能,更觉得欣慰。
“所以我醒来以后反思了自己。”
“我交朋友确实不走心,尤其是这些年……”李莲花说到这顿了顿,“跟方小宝和笛飞声来往,只是因为我喜欢热闹,一个人久了,总归还是觉得冷清。”
“但我不愿意过多干涉他们的人生,也不会去指出毛病……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们跟我本就没有过深的交情,只是恰好同行一段,兴至则来,缘尽则去。”
“说得好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说得难听,那便是万事不入心。”
“但是对你啊,哪儿哪儿都想说教一番……”李莲花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虽然你其实是最不用我操心的。”
叶灼听得眼睛一酸。
她知道李莲花的意思,他管她作息起居,教她洗衣做饭,包括现在说教她对旁人过分挑剔……都是因为放心不下。
“方多病一直想跟你交朋友——只不过你不待见他,他不敢缠着你。”
“其实我一开始对他也很不耐烦,这么大人了,一点听不进别人说话——但也多亏了他死缠烂打,倒是让莲花楼里热闹了许多。”
“如果你把他当个小辈来看的话,其实他身上还是有优点的,起码……记吃不记打。”
叶灼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个形容,是优点吗?
李莲花见她笑了,也跟着笑,“我不是要勉强你去跟不喜欢的人交朋友,更不是拿你跟我梦里的你相比……我只是想教你一门新功法。”
“你不是想学苏州快吗?”
“呐,苏州快跟扬州慢的区别就是——与其发光照亮别人,不如去点亮别人本身的光,反过来映照自己。”
“是为‘生生不息’。”
“我知道叶姑娘天生有这样的才能,应该会比扬州慢学得更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