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陆龟年气笑了。
“呵,那依你说,朕三思了之后,该怎么做才对!”
陆龟年理直气壮,拱手躬身回答:“陛下,臣以为,依过往太后所言,将昭妃娘娘送出宫去安置才妥当。她蒙受隆恩多日,从此以后青灯古佛相伴,为我大梁日夜祈福,便是她的造化!”
“还请陛下在送走昭妃后,对其他嫔妃雨露均沾,一视同仁,万不可再专宠一人。后宫之事,臣工不该妄言,但君王内闱之事,亦牵连着家国,还请陛下克己复礼,以大局为重!”
皇帝眼见着额角青筋都起来了。
唇角抿了抿,似乎是想骂人,但硬生生给忍住了。
旁边有个朝臣在那里拱火,状似劝解:“陛下息怒,陆大人就是这个脾气,心里有什么说什么,陛下海量,还请莫要与他计较。况且陆大人为江南以工代赈之事,日夜操劳,又要尽本职监察百官,还能抽空为后宫之事进言劝谏,实乃良臣啊!”
却是坐实了陆龟年对宠妃不满、逼君王抛弃爱妾的狂妄。
且影射他事事过问,手伸得太长。
皇帝语气冷诮:“是啊,陆大人,真乃良臣也!”
庆贵妃虚弱咳嗽两声,将话题拉回来。
轻声道:“臣妾僭越,多嘴一句,既陛下与诸位大人谈到昭妃以及昨夜之事,不如且请陛下歇息片刻,暂停议事,先将昨晚宫正司查问的记档过目一番,圣裁定个接下来的章程,臣妾也好知会他们。”
皇帝便让拿审问记档。
冷笑:“可查出昭妃有什么不法之事了?”
庆贵妃从宫人手里接过那些记档,厚厚一叠,包括审问绯晚的,也有审问悦贵妃和所有宫人的。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记录,每张纸都很满。
边把这些纸递给皇帝,边答道:“除了那个宫婢告发的口供,暂时没审到任何其他对得上的供词,也没找到人证物证。宫正司那边,还在接着审。”
不动声色,庆贵妃将记录绯晚和悦贵妃对话的那张纸,放在了最上头。
这张纸记录的字体稍微大一些,间距也大,看着让人舒服。皇帝草草翻了一遍之后,自然就拿起这张纸看。
“……具足妾妃之德。这却还不够,因为我们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皇帝的女人。我们心里,应该像陛下一样,装着九州山河,我们眼里,应该看得到众生疾苦……”
这几句话率先映入皇帝眼中。
他顿时一震。
想到昭卿那柔弱温婉的样子,实在没料到她竟有如此见识。
而接下来她所说的“嫉恨和愤怒……荣宠和风光……都是浮光掠影,而我们能帮着陛下安顿宫室,助他成为一代明主,让我大梁国泰民安,才是最要紧的啊……”
更加让皇帝动容。
不由想起那一回,他领着她去侧厅里看山河舆图,与她畅谈此生抱负。
原来昭卿都记在心里呢!
便是身陷囹圄,也未曾忘记她,还对着悦贵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宫里的女人多有两副甚至多副面孔,帝王从小长于深宫,认得很清。所以知道就算进了宫正司,嫔妃们也惯会做戏。
然而,昭卿就算是真在做戏,她所说的这些话,也是其他宫妃说不出来的!
何况,她本就不是善于做戏的人啊!
在这一瞬间,皇帝心里有些愧意。
只因这些天,为着一些事,他对绯晚起了一些防备之心。
然而绯晚却依然这样纯良,这样惦着他。
“陆龟年,你自己看!”
皇帝直接将这张记档甩在了陆龟年脸上。
陆龟年把纸从脸上扒下来,舒展开了一目十行浏览过,不由现出惊愕之色。
眉头也困惑蹙起。
仿佛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他这样吃惊的表情,皇帝看起来只觉得十分畅快。
昭卿这样的深明大义,是对陆龟年参奏的最好回击!
“陆爱卿,你作何感想啊?”
皇帝含笑倚在了蟠龙大椅的靠背上,神态和姿势都十分放松。
等着看陆龟年吃瘪。
陆龟年皱眉思忖片刻,谨慎进言:“陛下,若昭妃娘娘真的心口如一,自是后宫之幸、我大梁之幸。但只怕是……”
“怕什么?”
“怕是她故意花言巧语,迷惑圣听。”
皇帝面露不悦。
这陆龟年真是冥顽不灵!
他这股牛劲,对付朝上那些老东西十分好用,但对付起昭卿来……真真是他吃饱了撑的。
江南的事摆平了吗,那么多正事他做完了吗,却盯着朕的后宫不放!
庆贵妃察言观色,适时出声。
替皇帝向陆龟年解释。
“这位大人怕是不知宫正司的规矩,讯问时,记档的人就在眼前,但离开了讯问之处,言谈被记录就是暗中之事了。这是刑房的规矩,轻易不与人言,昭妃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对悦贵妃说这些话时,并不晓得会被记下转达圣听。大概,这些话正是她心中所想吧。”
旁边几个朝臣十分好奇纸上写了什么。
昭妃娘娘说了什么话?
但陆龟年把纸送回御书案,竟然不给他们看。
却听陆龟年道:“庆贵妃娘娘所言也有道理。不过最后如何,还是要等查案结果,此时不宜妄下定论。”
庆贵妃颔首,咳嗽几声,虚弱说道:“大人谨慎,正是如此。昭妃如今正在刑房受刑,太后亲自下懿旨命人严刑彻查,必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陛下和无辜受害的皇嗣一个交待。只是在事情未明之前,还请几位大人勿要对外谈讲。”
“微臣明白。”陆龟年拱手。
其他几人也都躬身保证,会对今日听到看到的保密,不谈论宫闱之事。
然而皇帝脸色却黑了。
“昭妃受刑?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