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注意着晏后的绯晚,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眉头的细微变化。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继续高华美丽。
绯晚还发现,随着德妃领那青衣女旦进殿,和庆贵妃、顺妃等素来细致的人,也都对其稍加瞩目。
所以,那是谁呢?
绯晚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浅浅抿了一口香茶,只作欣赏德妃二人的扮相,津津有味的,不动声色观察那莲步轻移的女子。
额边金箔贴片点缀青丝,油彩勾勒出一双凤眼斜飞入鬓,顾盼流转,眸含轻愁。
樱唇胭脂红,点成鲜艳的菱花状。
令人忍不住遐想那唇瓣的柔软温热。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这女子一开腔,竟是十分婉转清越,如珠玉落盘。
霎时间,吸引得满座嫔妃凝神细听。
人人惊艳之余,不乏有人露出复杂的神色,下意识去关注皇帝的反应。
一见皇帝也听住了,大家的心思就更复杂凌乱了。
水袖一抖三丈雪,这女子声声悠扬,身段婀娜,眼波流转间,那唱词便活了。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一句三折,字字含情。
柔美的音色绕着雕梁打转,竟叫人分不清是戏是梦,是真是幻。
德妃伴作的小生,脚踏高足鞋,风流倜傥。拥着女子,双双如蝶蹁跹。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唱到了暧昧之处,两人姿态优美,直让人向往男女痴恋缠绵。
便是最开始对女旦有嫉妒的人,此时也不由听得出神。
晏后在上微微含笑,笑意不达眼底。而她旁边的皇帝,已经是目光不离那女旦了。
女旦低吟浅唱,他便眯眼沉醉细听。女旦忽然拔个高音,他便挑起眉头,露出激赏。
直到女旦和德妃二人双双合唱完毕,定格停住。
余音绕梁,场中静了一瞬。
啪,啪,晏后第一个击掌几下,含笑赞道:“唱得极好,赏。”
身边侍女立刻上前,将装了碎银和铜钱的荷包端在托盘里,送到德妃和女旦面前。
晏后和德妃玩笑:“你既扮作小生下场,便受了这赏。这和平日的银子可不同,是咱们满殿人都喜欢你的唱念做打。”
德妃自是高兴,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宫妃和戏子一样被打赏是丢份的事。她若这么想,也就不扮相下场了。
“谢皇后娘娘!”
她一脸欢喜拿了荷包。
身边,扮作青衣旦角的女子却只是低着头,并不接赏。
德妃轻轻碰她袖子,悄声提醒。
她只是摇了摇头。
“奴婢唱戏,只为抒怀,并不想取悦任何人,也不会拿任何赏赐。”
她依依一拜,姿态都是伶仃的。
好似看破了红尘,早已脱离俗世尘埃。明明身边还有德妃和捧盘侍女,可她硬是站出了形只影单之感。
似连魂魄都是清冷易碎的。
“戏已唱完,奴婢告退。”
她行个礼转身便走。
单薄背影蒙着愁绪。
令人忍不住动容,心也仿佛被她带走了。
“站着。”
座上,皇帝忽然发声。
女子脚步顿住,却没有转身,似乎是静等处置似的。
皇帝脸色不悦,问德妃:“你哪里找来的戏伶,如此不知礼数?”
唬得德妃一愣,唱戏唱出的高兴和成就感全吓没了,“陛、陛下,她……她是辛者库的,没见过世面,不太懂规矩。臣妾这就带她走,再不让她出来唱了!”
言辞间还想要回护女子,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治其的罪。
这就是德妃脑子不灵光了。
满殿机灵的嫔妃,都已经看出了皇帝对女子有意。若只是个普通的、不惹他上心的伶人,他素来待下宽和,哪会故作威严。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啊。
晏后微微一笑,问德妃:“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啊?”
德妃忙说:“回娘娘,她叫霜影,是辛者库的,在……在浣衣所里做活。嫔妾遇见她的时候,她那双手啊,都快在水里泡烂了。嫔妾嘱咐浣衣所的人不要欺负她,让她养了几日,又涂了许多润手的药和香脂,这手才稍微能看。要不然,刚才唱戏的时候,挽出来的手花就不成话了。”
她故意啰嗦多说,其实是让皇帝听听,这婢子不容易,千万别轻易治罪,她还想留着其搭戏呢。
晏后含笑追问,“那么,她是怎么进的浣衣所,入宫之前家在何处,哪里学来这么好的戏啊?”
德妃道:“她说是跟一个戏班子的人学的。哎,霜影,你快转过来,详细跟皇后娘娘说说。”
其实对方到底什么来历,德妃也不清楚。总归都是宫里的奴仆罢了,什么来历重要吗,她看重的是对方唱戏唱得好。
她给机会,让女子自己陈情。
谁知女子静了一静,才十分勉强地转身,轻轻抬头,看向晏后。
“娘娘,您真要细问吗?还是……”
她脸上一抹凄清的笑意,如倏忽消散的月光,声音也微微哽咽了。
“还是您根本已经认出了奴婢,只想让奴婢难堪呢?”
此言一出,殿中不认识这女子的嫔妃们都很惊讶。这是什么意思?她跟晏后还有旧怨吗,言辞听着不对劲啊……
眨眼间,几滴珠泪已经从女子脸颊滑过。
泪水在满殿灯火下折射细碎的光晕,最终停在下颌,将落未落,哀婉动人。
“皇后娘娘,您大喜的日子,众星捧月,鲜花着锦,再没有比您更尊贵更幸福的女子了。而奴婢孤苦一人,两手空空,前后左右都是万丈悬崖……求求您,放过奴婢,不要再问了!”
“不要……再揭开奴婢心口的伤疤。它在流血,您看到了吗?求您看到!”
她轻咬唇瓣,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痛哭,用力得浑身颤抖。
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落英,除了破碎再无其他可能。
晏后见状,收起笑容,沉了沉脸。
正站在女子身边捧赏赐的侍女灵珑立刻出声,替主子呵斥:
“皇后娘娘给你赏赐,你不肯接,问你来历姓名,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却不肯回答。你是怎么学的宫规,还不下去!皇后娘娘仁慈,不和你计较,但你不能不知轻重,搅闹了陛下册后的大喜之日,惹陛下不快!”
灵珑将矛头引到皇帝身上去,算是聪明。
谁知这女子一点不怕。
稍稍后退半步,目光哀哀看向灵珑,咬唇问道:“你一定要欺负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