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品的县令,在寿春当地当然足够光耀门楣了,再跟杨秉似的“发展”一二,要做到在寿春一手遮天也未必不可以,将来找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家道中兴就有希望了。
许文氏原本是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甚为满意的,但这一切光环在苏令瑜这个实打实的正四品身份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正四品,长安在职!这可不是两个品级的区别…
如果不是许昭严死了,苏令瑜丁忧回来,许文氏估计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苏令瑜!
她在心里头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一口气,脸上却迅速堆起笑来,“外小娘子这么晚才到寿春,想必舟车劳顿累得不轻,我这就叫人去收拾出个席面来,给外小娘子接风洗尘!”
说起来她也算苏令瑜的亲舅娘,但此时在苏令瑜面前,她还真不敢多端长辈的架子,只得恭恭敬敬的,纵使心中有些不甘愿,她也暗暗琢磨着,不得罪总是好的。
许昭严纵使跟家里有多少嫌隙,对苏令瑜而言也都已经是上一辈的事了,她既然肯登门,就不见得对许家有多少意见…好好跟她缓和缓和关系,将来肯定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那个刚进官场立足,还很需要扶持的亲生儿子,许文氏就是有千般忮忌也都生忍下来,笑容满面地张罗着好好款待苏令瑜。然而苏令瑜只喝了口茶,便道:“不必了,我只是上门来知会一声,商讨一下母亲的墓地选在哪里,既然舅舅不在,舅母也不必忙了,我明日再来便是。”
苏令瑜说着,便要起身,许文氏连忙拦劝,“诶呀…外小娘子,你舅舅他是出门办事去了,明天一早就能回来的,眼看天色也要暗,你干脆就在家里住下,何必来来回回那么麻烦呢?”
她正劝着,眼看苏令瑜确实要走,也没办法,这时眼光瞥见门庭前走来个人,眼睛立时一亮,连忙上前招呼道:“诶呀!三弟!你是来得巧了,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苏令瑜停住脚步等了片刻,就看见了被许文氏称作三弟的那个男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干瘦,一张马脸。苏令瑜想起许昭严在许家的排行,意识到这个老三或许就是许文氏一母同胞的兄弟。
许家老一辈是三个儿子各自成家,听说因为感情不错,至今没有分家,现在主事的大郎君说是许昭严的亲大哥,实际上跟她就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当年把许昭严嫁出去,也是这个亲大哥出的主意。
许昭严这个人,在苏令瑜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疯得差不多了,怨恨极其深重,说出来的话连苏令瑜听起来都觉得有失偏颇不可尽信,虽然她对许家上到当家的下到一只狗都恨之入骨,但苏令瑜想,没准她嫡亲的爹娘兄弟当年是不愿意的。
但凡有点办法,正常人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也不一定。
苏令瑜先在心里反驳自己一次,而后对到了眼前的许家三郎点了点头。
这个时辰,许家老三没事显然不会跑到大房这儿来,必定是苏令瑜登门的消息已经被人传了过去。
果不其然,苏令瑜和许文氏都还没说什么,许家老三便开口道:“难得来家一次,作甚这么急着要走?让你三舅母去收拾一下屋子,你就住下来一晚上,又不耽误。”
说话倒很有个长辈样子,苏令瑜没兴致在这种小事上跟他们多说,也不回答他,管自话锋一转,“三舅舅来了也好,从长安到寿春,路途遥远,我做主把阿娘尸身火化了,现带回零位和骨灰来,三舅舅说放在哪里好?”
“那当然是放在祖坟里了!和你外祖他们的穴挨在一起。唉,我这个妹妹也是没福气,当初家里头困难,想她在家待着也是受苦,便相中你父亲做女婿,想着虽说嫁远一点,但商户家里头好歹不缺钱财,日子能过得好一点,谁想到这么年纪轻轻的竟就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愧对她呀!”
他说着说着,脸上很有几分愧色。
苏令瑜冷眼打量他,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收起目光,淡淡道:“外祖他们都在不在?我也去看看。”
许老又叹口气,“你外祖已经过世了,你要是早两年回来,还能看着,现在不提也罢!不过你外祖母还在呢,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高兴,她以前可最疼小妹了。走,舅舅这就带你去看看她老人家。”
他说着,就要领路,这时许文氏不乐意了,“三弟也是糊涂了,三房的阿公是走了,我们大房的还在呀,一样都是外祖父,令瑜不得先去见见外祖父吗?”
许老三没吭声。
而苏令瑜是早就把这俩人之间的较量看明白了。
说白了,都抢着想认苏令瑜这个亲。
她觉得自己不必再看了,光是听这一出戏,她就已经可以确定许昭严的怨恨虽有过度却无谬误。这一家子确实都不是好东西!
到此为止,苏令瑜彻底失去耐心,冷淡道:“不用,天色已晚,我明日再来。”
说罢,也不顾这二人如何挽留,径自走了。等离开这条街,玉热多长出一口气,“终于能说话了,憋死我了!这家人看着挺热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好走得快,明天真要再来啊?”
“不然呢,事都没办完。”苏令瑜原本拿着一卷书在看,这会儿天色暗到看不清字了,便把书卷一合,撂在角落里,“你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杨裕桐已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还湿着,绞过一遍,勉强不滴水,整个人还是冷得微微发抖。她原本一直安静坐着,此时插进话来,低声道:“如果我父亲不配为官,那许家这样的门户,就更加不可以。”
苏令瑜转头看着她,让她说下去。
杨裕桐身上还披着件玉热多给她的衣服,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出于愤怒,她把衣襟攥紧了。
“这一家人手上,都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