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蔷回来得有些迟,离原定的赴任时间已经超过很久,刘宝伤原本已经以为她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回来。苏令瑜倒始终静观其变,原因无它:往流放地诏白玉蔷回神都任职,如果证实此人因死亡或其它种种原因无法赴任,都该传回消息才是,但始终没有任何讯息,白玉蔷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消失了。
联系起这种种异常,不难猜出白玉蔷消失这件事跟如今的陛下武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事涉君主,她便不言为上。
刘宝伤已经准备好把首领之位奉还,但苏令瑜想了想,道:“不用,白鹤寺作为新君助力,想必很快就会被正名,届时就不必像绿林势力一般,只能有一个头目了。”
苏令瑜说得不错,刘宝伤也早先就意识到武曌有将白鹤寺官升一级的打算,只是至今都没有得到更多消息,此时从苏令瑜口中说出,却像是得了确信。
白鹤寺倘若可以像三省六部一样成为朝廷在明面上的一部分肢体,对她们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有朝一日刘宝伤像白玉蔷一样被流放,也不至于不尴不尬地被塞到庶民队列里去。
可白鹤寺无论怎样改制重构,它的本务想必是不会彻底变化的…一个暗探组织,一群为了统治者的意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彼此照应合谋的地方,倘若被抬到明面,会发生的事就似乎难以想象。
刘宝伤仍然想不清这到底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不过,白玉蔷的到来实在令她过于欣喜,以至于一切隐虑都被冲淡了。她想要径直冲去见白玉蔷,被苏令瑜拦下,“她刚到神都,势必需要一些时间规整,你现在去也帮不上忙,等一等吧,先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其他人。”
刘宝伤连连应是,回到白鹤寺上下打点,久违重逢,她希望白玉蔷不后悔把白鹤寺交给她打理。
田管事至今还是一颗光头,悼念亡主,在刘宝伤身边唉声叹气,顺便“送走老的照顾小的”——意为照顾完白玉蔷照顾刘宝伤。这几年唯一让他略感慰藉的事就是刘宝伤是个很好照顾的孩子,什么都吃,也不生病,事非常少。
如今骤然听说亡主复活,惊喜交加之余,想起的第一件事是去弄一顶假发。
玉热多暂时还不知道白玉蔷活着回来了这件事,她只是很想见苏令瑜。她知道苏令瑜起复以后便把长安的小生意搬到了洛阳做,谁知两地行情不同,多有亏损,账本上的赤字却没有折损她的热情,苏令瑜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身招摇过市的打扮,身边带着跟过去没什么两样的杨裕桐。
“苏令瑜!你真是成大红人了,回来就一点没想见见老朋友?你被流放那一会儿,我连给岭南寄钱都寄不过去,急死我了!”
玉热多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说个没完。按照苏令瑜的性格,她确实觉得为了叙旧而专程见见谁毫无必要,不过杨裕桐她还是准备接着用的,正好眼下局势暂归稳定,玉热多就把人给她带来了。
苏令瑜问了几句,才知刘兰娘并没有跟她们一起来洛阳。当时这件事她们拿来跟刘宝伤商量过,刘宝伤决定的不要让她来。一方面刘兰娘已经在长安住习惯了,邻里之间也相熟,再搬家到洛阳难免奔波,二来刘宝伤深知自己现在身份比较敏感,阿娘或许住得离她远些会更便于生活。
“而且你一点不用担心她阿娘自己待在长安会孤单!”玉热多一脸神秘兮兮的,“你猜谁搬去长安了?”
苏令瑜挑了挑眉头,“我怎么知道?”
她认识的闲人没有那么多吧。
玉热多哼哼一声,“就知道你想不到。沈姨搬去给她当邻居啦!”玉热多这人自来熟得很,苏令瑜听她嘴里冒出来个沈姨,最初没反应过来,旋即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沈荣枝。
沈荣枝搬来了长安,这倒确实是她没有预料的。说起来,自上次不欢而散以后,她跟沈荣枝也是长久未见,如今沈荣枝独自从千里之外搬家到长安,她竟也分毫不知,说来是有些对不起沈青潭的。
苏令瑜无声叹了口气,对杨裕桐道:“你若跟玉热多住得好,就继续跟着她吧。”
“我的卖身契是签给你的,自然是侍候你。”杨裕桐没什么表情,安排自己的生活一如安排脚边一枚石子的去留,玉热多有点不舍得,“诶,她这些年给我管账,管得可好了,我都给她开最高的工钱,要不是我最近亏得实在太多,快要开不起工钱了,我才不舍得把她还给你呢。”
玉热多这个人,会做生意,但不会做账,苏令瑜在寿春时见过她算账,那一手算盘打得,连刚开蒙的孩子都不如。如果杨裕桐帮她管账,她想必看都不会看一眼。
苏令瑜看向杨裕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玉热多道:“无妨,你很快就不会亏钱了。”
杨裕桐始终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刘宝伤似乎听出苏令瑜话中深意,是以并不参与,只有玉热多一个人完全没懂苏令瑜在含沙射影什么,兴奋道:“诶?真的吗?你那么会做生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也看出来我是个商业奇才了吧!”
苏令瑜对她这个脑子没话说,摇摇头,吩咐杨裕桐道:“去我府上取些钱,汇给我母,别的之后再说,不必跟着我。”
杨裕桐点头应下,先行离去。玉热多同刘宝伤聊了一阵,三人才在宫门前分道扬镳。然而此时,被许多人暗暗关注的白玉蔷,却十分悠然自得地跨在一匹瘦马上,被人牵着入城。
她说自己有一条腿摔断了,所以有了进城不必下马的特权,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但不难看出底色应是雪白,身后还跟着一个牵驴的道人。
她并非独自回来的,还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朱钦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