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珺带着萋萋先行一步去岭南布置。苏令瑜和苏细薇随后一起带碧琉璃启程,随行护卫由控鹤监负责。刘宝伤固然不能亲自去,但在人手的安排上,仍然十分尽心尽力,临行前还来见过苏令瑜一次。苏令瑜想起什么,问道:“慧清最近如何?”
沈荣枝现在就在洛阳,如此朝夕相处着,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苏令瑜却能猜到她是挂记慧清的,只是个中缘由不便说明,只能找个看似合理的机会让她见上慧清一面。
刘宝伤其实也并不很了解慧清,见苏令瑜问起,才仔细想了一想,道:“慧清大师平素里不怎么管事,也不露面,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好说,但近日陛下修缮大佛,说要让他抄录经卷,我看意思,他或许是要做当今佛法的代表,给陛下当国师用,必然是在为此事忙着。”
她的猜测不是没原因的,苏令瑜相信控鹤监内部的消息,她略一思索,道:“我母亲如今也亲佛,若有机会,让慧清跟她见一面,聊聊佛法也是好的。”
沈荣枝完全不懂佛法,但苏令瑜就是这么说了,刘宝伤毫不怀疑,心想这大抵不过是苏令瑜在言论上支持陛下的方式之一,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安排沈荣枝见慧清一面。
苏令瑜回府,用晚饭时候顺便把这消息带给了沈荣枝。
沈荣枝心中五味杂陈。
她和苏令瑜是半道的母女,中间隔着的事情太多,始终不可能真的亲近起来,几年前苏令瑜发案那桩事,当时她二人闹得不欢而散,要说沈荣枝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那一定是假的。
可她时至今日,竟然也无法确定当日自己的作为到底是对是错。若说是对,苏令瑜的作为确实有不法之处,若说是错,苏令瑜如今不惜代价也要做成的这些事,桩桩件件纵使充满私心,也没有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时说不清楚究竟是法理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重要,还是暗中反噬的恶果没有被她和苏令瑜所看到。
沈荣枝想,她到底是老了,一贯来又跟这些争斗都隔开太远,许多事即便为自己的意愿左右,也不见得会变好。
苏令瑜无心去探究沈荣枝如今对她的看法。她安排好一切,确定沈荣枝能在自己离开洛阳这段时间里跟慧清见上一面,便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了。
苏细薇看着浩荡的车队,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她们从并州往长安去的时候。这次她没有流离失所,苏令瑜也不是戴罪之身,碧琉璃也不是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虎崽了。在岁月的标志前,苏细薇不禁怅然,这时碧琉璃一声咆哮叫她陡然回过神来。
碧琉璃的体型过于巨大,虎笼都是专门赶制的,缚在车架上简直像一座小山,苏令瑜从虎笼旁经过,碧琉璃双目圆睁,一声撕心裂肺的虎啸,铁笼连带着前后车架都剧烈震动起来!苏细薇吓得心要跳出喉咙外,连忙上前安抚,倒是被血口直对的苏令瑜毫不慌张,只蹙眉转头看了一眼在笼中躁怒的碧琉璃,对赶过来的苏细薇道:“管管它,太吵。”
苏细薇也很无可奈何。
当年苏令瑜和慧清一起杀了碧琉璃的父母,还剥下它们的虎皮来。碧琉璃显然比其它禽兽聪明许多,近乎通晓人性的地步,亲眼看着苏令瑜把它亲生父母的皮毛罩在它头顶,这是无论如何淡化不了的仇恨。
这些年苏细薇跟碧琉璃朝夕相处,被留在大明宫那段时日更近乎相依为命的地步,碧琉璃虽不是人,却跟她自己养大的孩子也无甚分别,苏细薇是心疼它的。
即便碧琉璃是个人,苏细薇也不知该怎样调和它与苏令瑜之间的仇恨,更不要说它是一只虎,飞禽走兽是没有必要谅解人的。
苏细薇靠近笼子,直接爬到顶部的开口,在围观众人的惊呼中直接跳进笼子里,抱着碧琉璃的脖颈抚摸。直到苏令瑜走后好一阵,碧琉璃才堪堪安静下来几分,只是喉咙里仍然滚动着浑浊愤怒的吼音,烦躁地在笼中反复踱步。
它如今也早就不是苏细薇可以用一根绳子拽住的大小了,苏细薇想,放虎那天无论如何要设法说服苏令瑜避开,否则碧琉璃要是冲回来吃人,或许连她都拦不住。
反观苏令瑜,则完全没有多余的反应,在她眼里似乎碧琉璃仍然是当初那只拎在手上都挠不到人的小崽子,根本不足为惧一样…这么大的一只白虎,就连队伍中的控鹤监护卫都惊心不已。
百越堪舆图中所记的岭南铁矿位处深山,不光人迹罕至,也走兽遍布,是虎患较为严重的地方,常有猛兽下山侵扰乡民的事情发生。苏令瑜仔细打算着怎样布置这件事,却在距离岭南还剩下五百里时,收到来找岭南的传信,是冯文珺快马加鞭着人送来的,与此同时,随队的控鹤监护卫也受到了岭南驻点传来的消息。
岭南爆发了瘟疫。
苏令瑜眉心轻微地蹙了一下。这当然不是好事,不过她在启程之前,就已经考虑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潮热起来,岭南历来瘴气严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疫病,只是大规模爆发的瘟疫却也不是经常会有的。
到底是她这回运气不好,还是有人精心设计,还真不好说。
苏令瑜一想到人为制造疫病的可能,心中就纵生戾气。她原本想着这帮人在路上使使绊子也便罢了,最出格也不过是设法让白虎在中途失踪,苏令瑜都是有防备的。可或许就是她防备得太好,反而让他们把目光放在了别的地方。
如果这次瘟疫真是士族为了打武曌这所谓祥瑞的脸而设计的,那这帮人就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苏令瑜深吸一口气。这时控鹤监的人也敲了敲她马车的厢壁请示。苏令瑜撩起帘子,态度不容置喙,“别停,问问车队里有没有身体不适的,可以留在外面,余下的人照旧进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