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回到公主府中时,已经手握李旦谋反的所谓罪状,只是光有一纸供词还不够,她还得做些别的准备。
杨裕桐在修剪花草,再一一插到花瓶中,这些插花会摆在太平的寝居中,她每插好一瓶,侍女就捧走一瓶,按照她的指示放在各处。
太平回来时,她提前放下剪子,洗手,迎接。
“说起来,我记得你是苏令瑜推荐过来的人。”
太平卧上窗边窄榻,揉了揉额角。
“贵主没有记错,我给苏令瑜做过一阵子的管家。”
杨裕桐轻描淡写地把她跟苏令瑜的关系一言带过了。太平看了她一会儿,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在柔软的窄榻上换了个略微正一点儿的姿势,双手交叠在一侧扶手上,“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却只让你管着家宅琐事,这可不像苏令瑜会干的事情。”
太平会讲这样的话,其实就已经是把杨裕桐的身世调查了个一清二楚。杨裕桐没有自作聪明,承认道:“我为罪臣之女,屈居人下,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既有机会为贵主效力,自当肝脑涂地、百死无悔。”
太平在知道杨裕桐的父亲是被谁送上断头台的,就已经觉得这件事有趣了起来。嗯,把一个有可能仇恨自己的聪明人留在身边,压她几年不得出头,再送到太平身边来。
这倒是苏令瑜会做的事情。
别人送到手上的人,总得用一用,才知道她有个什么效果。
太平笑了笑,“苏令瑜这会儿,想必已在岭南忙得不可开交了,不过这个人,太忠于陛下,又不够听话,怕是已经不那么好用了,我想让她死,你有什么办法么?”
杨裕桐悄然攥紧了手心,然而脸色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漠,她轻声道:“这个人太聪明,手段又狠辣,如今相隔千里,哪怕是刺杀,也不一定杀得死她。除非我们能制造出一个陷阱,让她明知道是设计,也还是义无反顾往里走。”
“说得不错,继续。”太平来了点真兴趣。
“依贵主之意,如今岭南有疫病蔓延,苏令瑜现在最想解决的,一定就是瘟疫。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她解决瘟疫,只是十分凶险,那凭借此人的自负,哪怕这法子有可能让她把命送掉,她也会照做不误。”
“贵主是否记得,贞观年间,有位叫王元策的将军,曾经出使天竺,带回来一个叫那罗迩婆寐的摩揭陀国方士?”
这事太平倒确实知道,这个那罗迩婆寐声称自己已有两百岁高龄,修得长生之术,会使用婆罗门秘药畔茶法水,能消解草木金铁,炼制延年益寿的奇药。太宗那时征战伤病复发,身体日渐衰弱,痴迷长生,对那罗迩婆寐深信不疑,让他为自己炼制长生药。
这些方士炼制长生药,噱头各有不同,但有一件事万变不离其宗,就是需要消耗无数奇异珍贵的药石。太宗皇帝那阵子命人四处搜罗那罗迩婆寐要的东西,连当时根本没出生的太平都在幼年时听说过这事。不过这些珍奇宝物到了那罗迩婆寐手里,到底是炼进炉子里了还是干嘛了,也没人知道。
但这场荒谬的求长生,最终的结局毫不新奇,太宗皇帝吃了那罗迩婆寐的丹药以后,不光没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反而好像还死得快了一点。
杨裕桐继续道:“那罗迩婆寐虽然没有炼出长生药,但也有几分真才实学,尤其是精通天竺药学,听说他在长安收过一个弟子。那位弟子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只知道家中世代行医,被那罗迩婆寐收为弟子后,设法把天竺药学和中原医学融会贯通,配伍治疗之法奇诡,但几乎从不出错,专为达官贵人诊治,后来因为行为不端,以巫蛊惑人,被流放到了岭南。”
“这么巧,也在岭南?”太平思索起来。
“不错,而且隐居毒瘴遍布的深山之中,他不仅不怕瘴气,还能以瘴气为保护,显然确有几分高明医术,很可能有此次瘟疫的解决之道。只是此人并无医者之心,从不给平民百姓看诊,官府请他也是请不出来的。但如果我们让苏令瑜知道这个消息,她一定会不择手段逼他出山,届时无论是死在瘴气之中,还是被药死病死,都要比我们自己动手来得方便。”
太平心情颇好,“就这么办,此事全权交给你。”
杨裕桐屈膝下拜,“必不负贵主厚爱。”
岭南。
苏令瑜的偏头疼日益严重起来,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干脆时常放弃睡眠,像少年时一样彻夜办公。
岭南如今已没什么公务需要她去处理,她彻夜考虑的只有瘟疫和清瘴。岭南千里山林,瘴气一时片刻除不干净,而深入山林沼泽之中做清瘴工作的官兵,也有很高的染病的可能,他们的安危也急需考虑。
别说岭南的报疫文书此刻才刚刚传到神都,便是即刻就有朝廷的援助来,也依然很难解决问题。城内的大夫们也渐渐支撑不住,当务之急,必须找到可以治疗瘟疫的人。
苏令瑜一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没有伤及脉管,但血也出得不少,雨似的往下掉,在浑浊的水里化开。
投放疫毒的水渠被挖开来在太阳下暴晒,已经即将干渴,水渠中残余的水仍然含有让人染疫的尸毒,苏令瑜在水渠边半跪下去,把带着伤口的手腕浸了进去,而后简单擦拭一下,用一块巾子把淌血的手腕扎紧,独自往山中去。
她近日将搜捕外逃人员的控鹤卫都收了回来,在岭南境内搜寻未被延请的名医,在杨裕桐设法递出消息之前,她就已经查出了那位神鬼莫测的罪医所居之处。
她也正如杨裕桐预料的一般,决定以身涉险,逼他出山。
苏令瑜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说自己会离开几天。她带上只够让自己跋涉到那位大夫居所的食水,丝毫不考虑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