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瑜走之前给冯文珺留了一封信,压在房中。冯文珺每五日会亲自打扫一遍苏令瑜的卧房,整理案头文书时,自然就可以看见这封信。
但这时候苏令瑜已经出门三天,在那位神秘的大夫门前也已经等了一整天了。冯文珺从书信内容中知道苏令瑜此行目的为何以后,就知道自己要做好苏令瑜回不来的准备。
苏令瑜通常不会给人交代自己要去做什么,如果交代了,势必是有目的的。她这次的意思就是,她得冒点风险才能做成这件事,而这风险有可能叫她死。现在神都的援助还没到,苏令瑜已然成为岭南唯一主持大局的人。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很容易让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秩序瞬间溃乱,所以冯文珺要提前做好准备,就算苏令瑜回不来,她也要有办法控制住局面。
冯文珺觉得苏令瑜真是疯了。
被她认定已经疯了的苏令瑜,被拒之门外一整天,也没着急。
“神医,我带来的粮食和水,只够让我走到你家门口,嗯,我这次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所以你是耗不走我的。”
她口中的神医在屋子里闭门不出,苏令瑜就在人家的院子里用着人家的茶具烹茶喝。
疫病已使她高热不退,手腕上的伤口也感染了,在烂。跋涉过程中吸入的瘴气让她面色相当不好看,路上她被毒蛇咬了一口脚踝,自己割开伤口放毒,死倒是没死,但是割开的伤口始终也没有要愈合的意思。
身体一旦虚弱,偏头痛也发作了起来。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了一整天。
屋子里仍然什么动静也没有,苏令瑜的体力也濒临极限,她保持端正的坐姿,语气淡淡道:“我来之前,给亲信留下了消息,朝中宰相活活病死在你门前,你就算有再高明的医术,也会很不好收场的。”
她先前说的话,都没让屋内的人有任何回应的意愿,偏只这一句话音刚落,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头竟然走出一名老妪。
“你明明是个女人,何以说自己是宰相?”
“因为我确实是宰相。”
苏令瑜早有准备,把挂在腰间的官印取了下来,放在桌上,道:“官印在此,绝无作虚。我并不需要你下山诊治病患,你只需要治好我,给我一张能治疗瘟疫的药方就可以。我会立下字据,加盖官印,保证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诊金、药钱,我也会一分不少地出了的。”
只要有一个治愈的思路,有一张能参考的药方,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如今城中大夫虽然无法根治瘟疫,却也不是庸材,届时只要将药方配伍因病而异地改动一二就可以。
这要求非常轻易,除非连这位大夫也治不好瘟疫。
老妪把苏令瑜反复打量上几眼,拿起她的官印,问道:“如今朝中怎样天地?”
“也就那样吧,跟贞观年间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当今陛下是太宗皇帝昔日的才人,姓武。”
虽然苏令瑜也一直以为这位足不出户的神医是个男人,但面对这位老妪,她也没表现出太多惊讶。
毕竟比起一个女人做了大夫,一个女人做了官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苏令瑜注意到这院中桌椅都是胡人制式的高脚桌椅。贞观年间虽然已经有人开始用,但毕竟不似现在这样普遍,这个大夫隐居山林数十载,院中却有这类桌椅板凳,显然在长安时生活得也十分富足,是个见过世面的,辨认出宰相官印的真伪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老妪绕着苏令瑜看了一圈,苏令瑜目不斜视,任由她看。
过了好一阵,她道:“我可以治你,等你有力气说话以后,跟我讲讲现在的朝廷。”
嗯,这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苏令瑜放心了一点。
因为她确实快没力气说话了。
苏令瑜对她伸出手,“一言为定。”
老妪面容粗糙,双手却因常年炮制药材而透着诡异的红润。
她把官印放回苏令瑜的手心。
有几个孩子,最近常在冯府门口踢蹴鞠,踢得很高,有时会滚进门廊,他们就跑进来捡,若没人喝斥,就张望一下,被人赶了再走。
门房初时没注意,毕竟冯府大门紧闭着,让小孩看上两眼似乎也没什么,直到他也渐渐觉得不对劲,才连忙告知冯文珺。
冯府上下风声都很紧张,连带着佣人都被冯文珺反复告诫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禀报,以免出些意料不到的差错。她听门房说过此事,立刻就有了警惕之心。
这种时候,普通人家的小孩儿但凡有长辈管教的,都该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才是,哪还有跑出来踢蹴鞠的?
冯文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必然是有人让这些孩子来盯着她府上的出入。
因为苏令瑜已经一连几日没有出现了。
作为一个来到岭南办差的宰相,苏令瑜别说是几天不见人,就算十天半个月不露面也不奇怪,可偏偏苏令瑜出手管了岭南这摊事,所有人都习惯了苏令瑜三五不时地出面维护城内的秩序,恩威并施地稳定民心,事必躬亲地盯着汤药的煎煮和发放。她忽然一连几日都不露面,自然就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冯文珺想了片刻,叮嘱那门房什么都别做,一切照常。等到次日那群孩童再次来到街对面踢蹴鞠,冯文珺就开了门出来。
孩子们一见有人出现,立刻就要一哄而散。
然而两侧街道都围上了家丁,把这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团团围住。
当即就有胆小的哭了出来。
冯文珺意不在吓唬他们,她上前从随身的荷包里抓出来一把饴糖递过去,“诶,别哭了,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说说,都谁家孩子啊?”
这些孩子衣着褴褛,显然出身贫苦人家,非年非节的都见不到饴糖,此时一个个双眼放光,怕也忘了,光记得馋,都跑来抓冯文珺手里的饴糖。
只是糖都塞嘴里了,也支支吾吾不说话。
冯文珺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狐狸似的笑,两眼眯成月牙,“诶,现在外头都是疫病,你们不怕染病吗?家都住在哪儿,告诉我,我送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