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
陆旋想翻几个白眼。
好不容易人家二位将过往都说出来了,马上就要重归于好,他这么一说,岂不是要拆散人家?
却不想,她没急,陆将军急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没,还没说清,先等等!”
心头一动,陆旋拉着姜行就往外走,回头朝陆将军和许殊二人道:“你们慢慢聊,王爷性子急,我先带他出去透透气……”
“啪!”锁一关,二人一起被锁在了房内。
陆旋忍俊不禁,姜行与她相视笑了。
姜行放下锁头,“别看大哥带兵杀敌一把好手,对感情一事上确实木讷,一板一眼,跟朝堂上那些老臣差不多,得谢家那些老顽固精髓,国公府里面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本王方才说到此为止,他一定在想,本王是不是在下逐客令,想让许殊走了。客随主便,若是许殊走了,他日后怕是难再见到,所以,他不就急了么?”
陆旋笑得欢快,“别说,还是你了解大哥!”
陆将军确实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看透了。
这会儿站在许殊面前,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方,方才,方才我不知道你和阿旋的关系,以为,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客人,所以……所以不想连累你。”
许殊泪盈于睫,笑里又沾了泪意,“所以,我不是普通客人,便可连累了?”
陆将军点点头,站在原地,手指无措地摩挲,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我现在不是将军,无名无分,连国公府都不能回。你……介意吗?”
“介意?”许殊挑眉,颤抖着步步向他逼近,“你与我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为你介意?你是不是将军,与我又有何干?十五年前,你想给思俞姐姐查清真相的时候没有告知我,后来远去边关的时候还是没想过告知我,这些消息,我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得来的!”
她脸上的泪绷不住,唰地冲了下来,但倔强的下颌线却绷得紧紧的,执拗又冷傲。
本以为陆玄会跟着后退,不想这一次,他定住了。
一双染着沧桑的瞳孔蓄满水波,下巴颤抖着,看着她步步紧逼的悍然气势,在她最后一步跨近他身边的当口,猛地将人揽在了怀里。
“殊儿,是我错了!十五年前,我便欠你一句,我愿意,我愿意娶你……”
十五年日日夜夜,哪怕思念故土成疾,他没掉过一滴泪。
八千里陇川奔袭,哪怕知道自己蒙受冤屈,朝廷负他忠心,他也没坑过一声。
他是金戈铁马、威名远扬的盖世将军,也是长达十多年东躲西藏,活得像阴沟里老鼠,出门都会吓到稚子的流浪汉。
在那些众人躲避不及,日夜与孤寂为伴的夜里,他不曾退却半分。
然而此刻,却哭出了所有的心酸遗憾。
人世沧桑,他以为自己早就看破了天命,却不想上天终究是怜悯他的,还给他留了这么大一份礼。
高大的半个身子压在许殊身上,等他泪流得差不多了,她才将人一把推开,不满地顾自坐到鼓凳上。
“你还没说,你在陇川,可有娶妻?”
陆玄擦了把眼泪,笑得直白干脆,“不曾,那些妇人见了我都害怕得躲着走,谁敢做我的妻?”
“害怕?她们为何要害怕?”
许殊嗔怨地扫他一眼,“就你这样子,没有几个娘子往你身上扑,我可不信。从前在京中都那般多,去了陇川,那更了得?”
陆玄垂眸,低低笑了一声,“是你,你会愿意往流浪汉身上扑吗?好些人见到,把孩子都要拉得离我远点。”
许殊只知道他这十几年被人追杀,却并不知竟是过得如此狼狈,眼睛一红,刚止住的泪又开始泛起湿气。
“可不是说,你后面这一年在王爷在陇川的王府里?”
陆玄一愣,“王府里,倒是有几个对我说过想与我成亲……”
眼泪一收,一道凌厉的目光闪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寒风。
许殊已经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咄咄逼人,“她们都很年轻吧?那陆将军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心?”
陆玄乱了分寸。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这一会儿就又像从前那般不讲理?
喉头动了动,他嗫嚅道:“她们,确实都挺年轻……”
在许殊即将又要飞出眼刀子前,他赶忙抢话,“不过,殊儿也不老,你还比我小六七岁,老,也是我老……”
许殊僵在原地,将那原本有些锋利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暗自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指甲。
上面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满头青丝,每日忙于奔波、生计、躲藏,她再没像少年时那般打扮过自己,连胭脂香粉都再没碰过。
加上心力交瘁,终归是老得比寻常女子快了些。
而她的心上人,这么多年,哪怕东躲西藏,哪怕经历风沙,仍如此威风俊朗,反而添上岁月韵味。
手背一热,一双粗粝的大手将她的手拢在中间。
高大的影子在她身旁落下,他蹲在她坐的鼓凳旁,眼睛灼热地锁着她,“这一次,我又要面临险境。以往,我确实认为不告诉你是最好的,能护佑你的安全,也会让你不那么伤心。
但这一次,我不想这么做了。陇川的兵马都被我带了回来,驻扎在京郊八十里。我和王爷,都没有退路可走。
所以也许,这会是人生最后一段日子。我愿意用这最后的时日,换与你人生的圆满。”
许殊心里掀起巨浪,一脸不可置信,“你,你们已经……”
陆玄点点头,“阿旋和王爷,最近因太后薨逝,一直长居宫中。背后那位江远风,甚至包括皇上,几次对他二人下手。思俞先前的死被查出来,确实不是自裁,而是皇上所为,甚至连太后之死,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太子常年被害,中毒后又神魂失常,皇宫有人想早日置他于死地。我们面临的,若有不慎,便是一条绝路……”
他握紧她的手,一低头,泪水滴落在手背,“可我只有走这条绝路,才能重新回到国公府……”
这一刻,许殊再也没有了心底那点阴翳。
那一片因年华不在和衰老带来的自卑,霎时被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忍不住心头针扎般的痛意,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玄哥,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许一个人面对危险,再也不许将我抛下!”
捋了捋她头上青白相间的发丝,他眉眼都是温柔,“谁说有白头发就不好看的?”
他故意蹲下身,低头在她面前,“你瞧瞧我,比你更多呢!”
许殊轻点他额头,“你是男子,哪能和女子一样?”
目光眷恋,他深深看进她眸子里,“那你看看自己,这么些年,可有拿自己当一个女子?”
眸中带泪,她再次扑哧笑了。
这一日,是她这十五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日。
只希望这不是个梦,不要把她下半辈子的快乐都给花完了。
手指触及他下巴上灰白的胡茬,一个带着攻击性的吻,就这么直白地撞了上去。
四道泪水决堤,两张紧贴的脸上,缠绕着岁月也冲刷不了的深刻思念,伴随这个深邃绵长又苦涩甜蜜的吻,在屋子里浓烈地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