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要把他变成石头吗?”
年轻的保安巡逻工作完成得实在太敷衍。
不算密集的树丛下,出现了一个女孩。
她指间夹着一张黄纸,边说着话,边慢悠悠地走向前。
“你可要想清楚了噢。你把他变成了石头,你可就回不去了。”
投射在地面的怪影,本体却并不奇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女人,大约35岁上下,不瘦不胖,留着常见的披肩长发。如果她身上有哪一点让人难以忘记,恐怕会是那双流着血泪的眼。
此刻,她仍在流泪。
鲜红粘稠的血液,顺流而下,曲折蔓延至下颌,再坠落于草地或者滴落在她的白色衬衫、赤脚上。
“……你是谁?”
她说话了,声音粗粝,语调古怪得像是刚学会说话的人。
“我是崔柯。”
宽大的t恤被风吹成臌胀的气球,下一秒,t恤里头的女孩似乎就会飘飞远去。
崔柯语气散漫地继续说道,手下的动作却干脆利落,将已经被吓晕的保安拽出了女人触手可及的范围。
“我是见鬼师。你可能记不大清了,是你找到的我,委托我帮你找孩子。”
“孩子!”双目忽地涌出了成串的血泪,“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崔柯将保安拖拽到树下,像丢沙包似的将人丢在了泥地里。
拍拍手,走回到女人面前。
突遭丧子之痛的活人,魂魄会剧烈颤动。如果颤动无法停止,那么魂魄就会被撕裂,转而入魔。
这类心魔能将活物石化,它们石化力量的显现便是那句——“你见过我的孩子吗?”无论回答什么,接话的人都会变成石头,无法逆转。
所以崔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晏晏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你说是吗?”
崔柯收起了黄纸,走到了女人的面前。
银灰色的月光下,女人的血泪显得尤为惊心动魄。
她浮现点点笑意。
“当我在产房看到她的第一眼,是的,我就知道了。只要她吃饱了,就会乖乖地睡觉,从来不会哭闹不休,她会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礼物……”
女人的话颠三倒四,让人难以听懂。但只要静静听下去,你会发现她说的一切都关于孩子。
崔柯侧着头,仔细地听着女人的诉说,时不时还会点点头。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捏成了诀。
“那天,上个月,天气很好。我加了很多天的班,我看天气那么好,公司不给加班费。我从爸妈家接走了然然,只允许调休。便申请了下午调休。
然然一直想玩滑滑梯,却玩不成,于是便决定带然然去公园玩玩。准备带着她去接晏晏放学。我想起了晏晏学校周围好像有个儿童公园,晏晏放学的时间还没到。
然然因为玩不上滑滑梯,闹了点小情绪,我怎么哄她都哭个不停。公园里的孩子太多了,她太小抢不过别的孩子。然然牵着她,走向了滑梯。
这时,有个人过来了,公司来了个电话,他对然然扮了个鬼脸,询问我某个文件的内容。我就低头了那么十几秒,然然一下就笑了。就那么十几秒……
就那么十几秒,然然不见了。就那么十几秒,然然不见了。就那么十几秒然然不见了……”女人的双眼不再流泪,她木然地重复念叨着最后一句话,语速越来越快,没有气口,任谁也插不进一句话。
“噢,然然就在这里被人带走了吗?”
崔柯问话的语气,像是在和对方讨论明天的天气。
她没有打断女人的话,她的问题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插进不断发酵蓬松胀大的话语面团中,将它扎漏了气。
女人怔怔地抬手指向滑梯。
“就在那儿,我最后一眼看到的然然,就站在那儿。”
下一秒,尖锐的质问声响起。
“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崔柯背在身后的手,点向了猛然扑向自己的脸。那张脸被悲伤扭曲了五官,悲痛变成了愤怒从血红的眼睛漫溢。
“安神定魄,凝聚心神,结。”
指腹下爆发的光芒笼罩了那张人脸。
片刻之后,女人软塌塌的身体倾倒在地。
崔柯向前一步,抱住了这具时而冰冷时而火热的身体。
保安被吕三送回了值班室,他明早起来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逼真的噩梦,也许会因此辞职。
已成心魔的活人,崔柯无法放任她继续游荡在儿童公园,也不能将她交给她的亲人。
她失踪的这几天,便是躲藏在了儿童公园的动物玩偶里,透过玩偶的眼睛,严密地搜寻自己孩子的下落。再过几天,她就会找到自己的“孩子”了。
又一个孩子会消失。
这间儿童公园从未发生过儿童失踪的事件。
无论崔柯怎么在线上搜索,线下去图书馆、档案馆,附近居民区询问都得到了类似的回答。
“没有,这里以前是荒山,没有人住的。”
“从来没有孩子走失过。”
“我听我阿祖说过,以前这里是荒地哩,没人住的。”
黄斌斌负责成天守着沉睡的女人,他对此倒是没有怨言。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谁都会对她感到同情。
他正撑着头对着女人沉静的脸发呆,崔柯从外面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坐进沙发里。黄斌斌知道,崔柯又断了线索。
他们都知道是谁带走了孩子,但又不知道是谁带走了孩子。这句互相矛盾的话,展露了他们的现下的困境。
崔柯小有所成的射鬼箭,在接到那通电话后,弓弦疯狂地振动。他们知道了,干这件事的鬼物是从流丝法阵逃逸出去的窃婴鬼。
只有它热衷于偷窃孩子。
这卑劣低贱的恶鬼。
但知道这点远远不够,搜寻窃婴鬼必须知道它的姓名。
窃婴鬼善于藏匿,如不知道它真实姓名,便无从寻找它的踪迹。同时,只有知道了它的名字,从中了解到它的过往,才能制服它。
名字,是窃婴鬼最大的弱点。
崔柯烦闷得抓紧了手下的沙发,低垂的头颅下,咬紧的牙齿蹦出了几句脏话。
她需要做点什么。
她真的需要做点什么。
该死的,再不做点什么,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阿奶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她不能做到,为什么她现在被困在这家破酒店里,像个傻瓜似的呆坐着!
“崔柯?”
“崔柯?”黄斌斌轻声提醒道,“手机铃声响了,有人在打电话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