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为夫偏要姎儿选呢?”
夜色下容予往日看她时总是眼尾上挑的眸子淬了丝寒,漆墨的乌瞳直直地望向跪在地上的姜妧姎。
若是往日,看着她受苦受累,容予会不忍,会不舍,会退让,会心疼。
这次,他却丝毫不让,非要逼着她在他和母后之间做选择。
怎么选?
都是她珍之慎之的人,哪边都割舍不下。
姜妧姎心头发颤,丝丝缕缕的寒意深入骨髓。
六月的夜里,感受到了寒冬腊月的冷意,她不自觉双手交叉环肩抱紧自己,让自己暖和些。
“母……母后不会害贵妃娘娘的,她定是被人诬陷的。”
姜妧姎压抑着心中的委屈,为沈后辩解着。
母后贵为中宫皇后,若是想害容贵妃,早就害了。
早在容贵妃十六岁初入宫闱就得到父皇青睐时便害了。
早在容贵妃只用了短短四年便从才人坐上了贵妃的位置时便害了。
也不会等到八年后两家结了姻亲后再动手害人。
“是吗?”容予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为夫倒是觉得姎儿是当局者迷。”
容予的语气里不见丝毫温情,丝毫不见往日的甜蜜与柔情。
“皇后娘娘企图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被阿姐不慎发现,皇后娘娘担心阿姐说出去,便企图杀人灭口。姎儿,你不觉得为夫说得更贴近事实真相吗?”
他嘴上还用着两人过往的亲昵的称呼,可语气里透露着疏离和冷沉。
所以容予这是和她生分了?
姜妧姎有些心慌。
“不…不是这样的。”
她细嫩的手指不自觉地拉上了他锦袍的一角。
他站着,她跪着,她竭尽全力地仰头看着他的脸,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她在求他一般。
“母后没有害父皇的理由!”
母后稳坐中宫之位十几年,膝下所出仅有一儿一女,而她的八弟今年只有五岁。
朝中已成年的几位皇子又各有拥护者,各有阵营。
大皇兄虽出身低微,却常年带兵在东南沿海抗击倭寇,严守大盛朝海上贸易线,在东南军中声望极高。
淳王兄深得父皇器重,背后又有左相支持,在朝中拥护者众多。
三皇兄的母妃婉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其背后有太后撑腰,未来要娶的周如薇又是周老太傅的孙女。
而她的八弟虽有沈家拥戴,可毕竟年纪还小,未来变数极大。
父皇至今也没有定下储君人选。
若是父皇驾崩,为了江山稳固,社稷有福,皇位势必会被几位年长的皇兄抢占先机,届时皇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母后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诅咒父皇,为他人做嫁衣?
这么浅显的道理,容予不会不懂。
“嗬~理由?姎儿要理由,为夫便给你理由。”
“陛下忌惮外戚势大,有意削弱外戚势力。护国公府沈家作为皇后母族,自是首当其冲。皇后娘娘为了保住沈家百年基业,甘愿以身涉险。至于这背后沈家有没有参与,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容予说得肯定,竟似巫蛊一案已经有了结论。
“夫君既然心中已有论断,方才又说此事不需我插手,夫君会查清楚?所以夫君的话只是为了稳住我?”
说出的是问话,心中却已有了结论。
姜妧姎瓷白的小脸一改方才的委屈样,变得强硬而又倔强。
“为夫只是不想姎儿做无用功!”
“姎儿或许还不知道,牢中的沈家三房嫡女沈知鸢昨日主动检举揭发沈后有不臣之心。”
“什么?”
沈知鸢?
姜妧姎瞪大了双眼,怎么会是她?
“据沈知鸢供述皇后娘娘早已同陛下离心,为了给自己的八皇子铺路,皇后娘娘同护国公相商,让护国公以兵权和西北战事时局相要挟,迫使陛下立皇后娘娘所生的八皇子姜宴笙为太子,可均被护国公拒绝。”
“皇后娘娘恼羞成怒,别打起了歪门邪道。”
“她曾在一次进宫探望皇后娘娘之际,偷听到皇后娘娘与人密谋以巫蛊之术诅咒陛下一事。”
“皇后娘娘说只要陛下一死,她便动用中宫凤印,联合护国公府,迫使满朝文武拥立八皇子即位。”
“对于沈知鸢这番说辞,姎儿可有要反驳之处?”
容予冷冰冰地将沈知鸢的供词和盘托出,姜妧姎一时有些拿不准,容予这是在借机同她通风报信还是质问她?
“沈知鸢入狱后,三房婶婶多次入宫求母后替沈知鸢向父皇说情,对她网开一面,均被母后以谋逆之罪,罪不容诛,容不得半点私情为由挡了回去。她这副供词不过是对母后见死不救怀恨在心,为了报复母后故意攀咬,做不得数!除非她能拿出证据。”
姜妧姎反应极快,她赌沈知鸢没有证据。
毕竟母后素来喜欢召沈老夫人和大伯母入宫,召见沈家二房三房的次数极少,召见二房三房的小辈就更少了。
怎么那么凑巧,沈知鸢为数不多的几次入宫就能撞见沈后同人密谋?
定是她为了出狱被人收买了!
听到她这么说,容予唇角压得极平,“就算沈知鸢没有真凭实据,你跪在此,用苦肉计给陛下施压,也改变不了事实,何必徒增陛下烦扰?”
听到容予的话,姜妧姎心知她赌对了,沈知鸢确实没有证据。
不过容予的话语里的笃定让还是姜妧姎脸沉了下来,喉间的酸涩感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望。
“苦肉计?夫君竟是这般看我的?”
话语里满满的酸涩感藏都藏不住。
“难道不是吗?你明知你有身孕,不宜劳累,还在这跪了一整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少不得要背上冷血无情的骂名。你这不是给陛下施压是什么?”容予冷冷道。
是,她跪在此,是存了几分苦肉计的心思,希望父皇念在她一片孝心,对椒兰殿巫蛊一案慎之再慎,切莫草草结案,被有心人利用。
可从容予口中说出来,竟似乎她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她肚子里还不是他的孩子,他就一点不担心,不心疼吗?
这种失望的感觉让姜妧姎心狠狠地抽了抽,浑身发抖。
她捂着心跳加快的胸口,翻来覆去地深呼吸着,慢慢地平复着心情。
在她深呼吸得时候,容予就站得直直的,没有关心她的意思。
极致的痛意的背后是麻木,极致的麻木的背后是冷静。
痛过麻木过后,姜妧姎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她冷声道,“夫君方才不是问我怎么选吗?”
“我选母后!”
“好!好得很!”
听到了姜妧姎的答案,容予如玉的面庞结上了一层霜,玄色锦袍在漆墨的夜色下颤动着。
“姎儿既然做了选择,就别后悔!”
容予甩袖离去!
“当啷~”
伴随着容予的转身,
一样物什被遗落,不偏不倚地落在姜妧姎脚边。
姜妧姎捡起来,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棋子。
棋子?
容予是要告诉她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她也是棋局中的棋子一枚?
亦或是………
她静静地看了会,然后紧紧地将那枚棋子握在手掌心。
方才容予和姜妧姎争执时,姜幼薇一直缩在一旁,努力将她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生怕战火蔓延波及到她。
毕竟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容齐的遗孀,未来无论她是继续留在国公府孀居,还是改嫁她人,一定程度都少不了容予这个定国公世子的支持。
所以她暂时还不想得罪容予!
可容予走后,姜幼薇看着被气得半天一言不发的姜妧姎,仍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虽然她们因为母后的事短暂地结成同盟,她也知道了姜妧姎没有想过害她,可不代表她们就能做无话不说的姐妹。
毕竟今夜之前,她也同其他人一样嫉妒姜妧姎命好呢。
姜幼薇闲闲道,“看来容予对你的感情不过如此,你居然连他阿姐都比不过!”
一个阿姐就让他失了分寸,不顾姜妧姎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就对她恶语相向。
这还不如中了蛊的谢临呢。
最起码中了蛊的谢临肯为她骗他的姐姐,从他姐姐那里套出了姜予初的下落。
亏她先前还觉得姜妧姎命好,对她百般艳羡。
所以这是不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姜妧姎没有接姜幼薇的话,她将容予的那番话反复复盘了一遍,随后在姜幼薇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弯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沈知鸢的事你怎么看?”
姜妧姎不接姜幼薇关于容予对她的感情不过如此的言论,转而提起了沈知鸢。
对于沈知鸢的反水,姜妧姎既意外又不意外。
姜幼薇无所谓道,“你不也说了,她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诬告。将来她被判流放时,弄死她便是!这种不定时炸弹没有留着的必要。”
翌日
下朝后,如姜妧姎所料,景帝果然传召了她和姜幼薇。
“哎哟~”
跪了一天一夜,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和姜幼薇都需要靠两个宫人搀扶着才能起来。
在承乾殿宫人的搀扶下,她们一步一挪地挪进了承乾殿。
“父皇,先前尧州大坝一事,您曾允过儿臣三件事,儿臣想问,可还作数?”姜妧姎也不客套,直接说明来意。
景帝道,“朕是允过姎儿三件事,可朕允的前提是姎儿所求之事未违背纲常律法。若姎儿拿此要求朕赦免你母后,那便不要提了!”
姜妧姎:“儿臣明白,儿臣相信母后是无辜的,无需任何人赦免她!”
有罪才需赦免,若是无罪,何来赦免一说。
景帝乌黑的瞳仁里沁出冷意。
姜妧姎继续道,“第一件事,儿臣请父皇恩准将母后的案子延后半个月审理。”
听到姜妧姎没有要求赦免皇后,只是将案子延后半个月,景帝脸色稍霁。
“若半个月后,姎儿无法证明你母后的清白呢?”
“任凭父皇处置!”姜妧姎说得笃定。
一旁的姜幼薇用小指戳了戳她的腰,小声道,“半个月太短了,一个月!”
她不明白既然要求延后了,为什么不延后些日子,这样她们的时间宽裕些,也更可能查清真相。
半个月,姜妧姎这么确定半个月她们能查出来吗?
姜妧姎不理她,仍恭敬地看着父皇。
景帝沉思片刻,“好,朕说话算话,就依姎儿的,延后半个月!”
“谢父皇!”
三人正说着,容予大步走了进来,他并未看地上跪着的姜妧姎一眼,只径自跪到地上,“臣也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已经猜到容予想做什么,姜妧姎并不奇怪,她仍跪在地上,鸦羽色的长睫忽闪忽闪。
“何事?”
“臣与长公主的婚事乃陛下御前亲赐,如今家姐因皇后之缘故,生死未卜,危在旦夕,臣请陛下恩准臣同长公主和离!”
?
容予的话一出,除了姜妧姎以外,承乾殿的人皆摆出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就连景帝也险些失手将手中的杯盏跌落在地,“容予,姎儿腹中还有你的骨肉,你莫要……”
景帝的话未说完,容予抢先道,“孩子不过怀上两月有余,若长公主愿意,可自行落胎,容予绝无怨言。若长公主要执意要生下来,臣也可以担起教养之责!”
“只是臣与长公主实在无法继续以夫妻的名义一起生活。若是继续以夫妻相称,臣愧对家姐!”
“姎儿怎么说?”景帝话语里问询的意味明显。
“嗬~”姜妧姎冷笑,“我与容大人的婚事本就是阴差阳错,不得已而为之,实非儿臣本意!”
“不过成婚以来,容大人作为夫君,对儿臣倒是周到体贴的。”
“现如今君既无情我便休,容大人既然决意和离,强扭的瓜不甜,儿臣也不愿强求。”
“儿臣与容大人和离便是,烦请容大人快些将和离书写好送去公主府,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妧姎没有看容予,只定定地看着景帝。
景帝听她说得轻巧,一点缓和的余地都不留,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一旁的孙德胜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阻止她不要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