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暮春之初,意在修禊。
这一日朝中原本便有假日,百官通常会在各自家中自行举办祭祀游乐的活动。
但今年陆家为了给家里的公子小姐寻亲,特意给各位同僚发了请帖,邀请众世家携子带女前来赴宴。
陆渊既为当朝丞相,权势滔天,炙手可热。他发帖邀请,谁敢不来?上至太傅,下至中丞,凡位在上品的世家,悉数应邀而来。
南渡以后,大祁形成了曲水流觞的风俗,这次宴会便是按照此种模式规办的。
所谓曲水流觞,与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众人在建业城郊的一条蜿蜒清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酒觞自上游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即兴赋诗一首。
孟遇安陪着陆幼薇也参加了这次春宴。
虽然陆煜没有告诉她此宴的真实用意,但孟遇安心中已猜测出了大半。
如此众多的青年男女在溪畔亭间踏青赏春,各家的主君彼此觥筹交错、侃侃而谈,很难不让孟遇安联想起某个现代的活动。
这不就是大型相亲游园会吗?!
自孟遇安穿越到这里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盛大的活动,何况在座诸位都身居朝中要职,难免令人心怯。
陆幼薇为免孟遇安胆怯,一直引她在身边,还时不时为她介绍。
“你瞧父亲身边的那位白发老者,就是当朝太傅,顾衡大人。”陆幼薇说道。
孟遇安问道:“我听闻太傅太宰什么的,一般只是闲职,用以褒奖功勋,可是如此?”
陆幼薇点点头:“正是这样。顾老太傅家中人丁凋零,儿子早逝,只留下一对双生儿女顾焱和顾淼。”
孟遇安又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这顾焱可是太子洗马,‘江南六君子’之一?”
陆幼薇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确实如此,遇安你竟然还知道‘江南六君子’呢!”
孟遇安狡黠一笑:“之前在寻芳阁当丫鬟,也没少听这些旁门左道的消息。”
那边陆渊和顾衡正在互相敬酒。
陆渊先饮一杯,恭敬道:“顾老太傅春秋已高,还能光临寒宴,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顾衡亦还饮了一杯,笑道:“丞相大人设宴,老夫安敢不来?大人言重了。”
陆渊问道:“怎么不见顾小公子呢?”
顾衡答道:“今日太子东宫亦设春宴,焱儿无暇分身,还请丞相包容。”
“太傅哪里的话,”陆渊正说着,一眼看到了顾衡身后的女子,“这位小姐,就是老太傅的孙女吧!”
顾衡把那女子拉到身前,介绍道:“这正是我的孙女。淼儿,还不见过丞相大人。”
顾淼刚要拜下去,便被陆渊止住:“小姐多礼了,唤我伯父即可。”
孟遇安在一旁看去,见那顾淼长得温柔恬静,上着鹅黄交领衣,下穿葱绿折戟裙,愈发衬得她端庄持重,气度优容。
顾衡使了个眼色,陆渊会意,吩咐陆煊道:“煊儿,何不与顾小姐同坐?”
陆煊忙上前行礼,和顾淼一前一后坐在了紫藤花下。
陆幼薇看见这一幕,笑着问孟遇安:“你说大哥哥会喜欢顾小姐吗?”
孟遇安附耳轻言:“大公子成熟稳重,顾小姐雍容大方,合为良配,就看他们聊得如何了。”
另一边,孟遇安的注意力又被陆煜吸引了——倒也不是陆煜,而是陆煜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身似弱柳扶风,更兼着一身碧青广袖纱衣,衣袖随风而动,与岸边杨柳别无二致,几乎整个人都要融进溪景中了。
她转过身来,孟遇安看清了她的脸:鹅蛋脸面,杏眼桃腮,肤色较之寻常人更为白皙,当真是极美的。
孟遇安看呆了,问陆幼薇:“这位姑娘是谁啊?”
陆幼薇看了一眼,笑道:“这就是母亲的娘家侄女,骠骑将军贺玄卿之女,贺令娴。”
边说,边拉起孟遇安:“走,咱们去跟娴姐姐打招呼。”
陆幼薇拉着孟遇安小跑过去,对贺令娴嫣然而笑:“娴姐姐有日子没来我们家做客了。你瞧,这是我屋里新来的丫鬟,名叫遇安。”
孟遇安给贺令娴福了一礼,笑道:“贺小姐天人之姿,方才我在一旁看得入神,都成了一只‘呆雁’呢。”
陆幼薇问道:“这‘呆雁’怎么说?”
孟遇安想了一想,总不能跟她讲这是《红楼梦》的典故吧?于是便说:
“前汉昭君出塞,大雁见其容颜,忘记了扇翅,从天空落下。贺小姐美貌更胜昭君,我可不就成了一只‘呆雁’啦!”
陆幼薇笑得捧腹:“遇安妹妹口舌锋利人尽皆知,怎么如今奉承的功力也见长了。”
贺令娴见孟遇安衣裙钗环与听竹之流不同,气质又天然三分自信,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
贺令娴微微欠身,柔声道:“姑娘谬赞,我怎敢当。”
陆煜看到孟遇安来,一扫刚才的无聊之态,笑道:“今日如此风光,孟姑娘就不想赋诗一首吗?”
孟遇安展望四周,见春光正妙,男女欢好,于是吟道: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这是李白仿古体所作的乐府诗,正是魏晋所盛行的体裁。陆煜听后,果然称赞:
“孟姑娘的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这诗中情态,怎么如此伤感?”
孟遇安笑道:“当此乐景,更衬哀情。岂不闻欢宴恰是一个人的寂寞?”
陆煜听在耳里,正应了自己的心事,面色不觉淡了下来。
陆幼薇机敏,看出气氛有些不对,笑着说:“二哥哥和娴姐姐慢聊,我和遇安去找大姐姐和三妹妹了。”
孟遇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幼薇拽走了。
二人一面走,陆幼薇一面悄悄说:
“原是我忘了告诉你,这娴姐姐从小便对二哥哥怀有情意,只是二哥哥一直不为所动。”
孟遇安听言,唉声跺脚,连连嗔怪陆幼薇:“二姑娘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做了错事。”
陆幼薇大惑:“你做了什么错事了?”
孟遇安道:“既然娴姑娘对煜公子有情,二姑娘刚才就不该由着我在他们面前卖弄现眼,这让娴姑娘怎么想?”
陆幼薇也意识到了这层,羞赧道:“我玩得开心,却也忘了。那现在怎么办?”
孟遇安看她这副委屈样,噗嗤笑出了声:“倒也无大碍,以后我躲着些便是了。”
二人说说笑笑,正准备去找陆幼芷和陆幼菡,却迎面撞到一个人。
孟遇安一看之下,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