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在蓟县一待就是两个月。
期间有无数北燕朝廷机要枢密事务需要交接,孟遇安事无巨细,大多亲自处理,日日宵衣旰食。
待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还有一事从孟遇安心底浮起:
北燕的热武器究竟从何而来?
先前以为是宇文锐及组织人自行研制的,可问了他的亲信部队,竟无一人知道内幕实情;
后来又以为是北燕安插了细作,可慕容铎对此表示否认,排查之下也没有发现可疑内奸。
孟遇安心中推敲忖度,想那慕容铎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少帝,不了解真相也属正常,查还是得从尉迟漪查起。
可尉迟漪已死,线索在这里又断了。
孟遇安无奈,只得命人将尉迟漪府上物件书册尽数搬来,尝试在其中发现蛛丝马迹。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蛛丝马迹还真的让孟遇安找到了。
在汗牛充栋的书册文卷中,孟遇安发现了一本异样的卷册。
这卷册不厚,大约十几页纸而已,上面所载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一眼看去毫无头绪。
虽暂时不能破译这些符号代表的内涵,但孟遇安有一种感觉,其中承载的信息定然不一般。
还未来得及再多分析分析这本卷册,孟遇安又在尉迟漪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书,书名让她蓦地一惊。
这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孟氏家训。
看到那个“孟”字,孟遇安便马上想起,之前蒙青曾对她自白,称桃源坞覆灭前他原是姓孟的,后来为了避祸才改做蒙。
“这本《孟氏家训》,难道就是蒙青家的吗?”
孟遇安翻开书看了几页,发现不过都是一些“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之类的话,和南北朝的颜之推所着《颜氏家训》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官样文章,看不出什么玄机。
不过,孟遇安为了确定一下这本《孟氏家训》是否来自桃源坞孟氏,还是求助于顾修之。
“修之,你来看一下,这本书你小时候在桃源坞见过吗?”
孟遇安把《孟氏家训》递给顾修之,书刚放在他掌心上,孟遇安就从他瞳孔中看到了震铄。
只一个眼神,孟遇安心中便了然,直截了当问道:“如此说来,这书确实是蒙宗主和他姐姐所在常山孟氏的家训了?”
“嗯,正是。”顾修之恢复了正常神色,将书递还给了孟遇安。
孟遇安接过书,虑上眉头:“怪哉,桃源坞的东西,怎么会在尉迟漪府上?她从晋阳来到蓟县,何时去过常山了?”
忽然,孟遇安灵光乍现:
“是宇文锐及!他在桃源坞藏头隐尾,做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本书说不定就是宇文锐及从桃源坞拿到后,再派人送到了蓟县尉迟漪手中。”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顾修之疑惑不解,“这只是常山孟氏的寻常物件,何必大费周章辗转递送呢?”
“只是寻常物件吗?”
孟遇安有点惊讶,也有点失望。
她原以为这家训内含什么“桃源坞的秘密”,可它却是顾修之口中的“寻常物件”,又一个猜测被否决了。
孟遇安不甘心,总还是想在此书中寻觅出一些线索,就又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不经意间,在书的末页角落里,孟遇安瞥见了这样一行字:
谨以此书赠念之修之,望念之修之念已往而修来者,永承乃慈严训。
孟遇安眼前一亮,朝顾修之笑着招手道:“欸?修之,你来看,这本书是送给你的啊!”
顾修之慢悠悠靠近过来,就着孟遇安的手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澹然一笑:
“是啊,这正是先宗主和七叔多年前赠予......我的。”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孟遇安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笑中带嗔轻推了他一把,“这既然是你的东西,你怎么倒一点反应都没呢?”
顾修之讪讪而笑,还是不回答;孟遇安又看了一遍这行字,另一个疑问升起,喃喃自问:
“‘赠念之修之’,你是修之,那念之又是谁?”
顾修之的本就尴尬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已经开始左右闪烁,不再汇聚在孟遇安身上。
孟遇安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抬眸笑问道:“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恰在抬眸的一瞬间,孟遇安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忽而福至心灵,某种猜测骤然在脑海中腾起。
“念之,难道是......”
孟遇安放下书,朝顾修之走过来,步伐虽然很慢,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顾修之节节后退。
孟遇安一把拉住顾修之的手臂,让他不要再往后退了,洞人百骸的目光逼到他的眼前:
“你告诉我,念之是谁?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顾修之躲闪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重新迎上孟遇安询问的眼神,此时他的眸中已经带上了不忍和痛楚:
“遇安......”
“念之是我。”
这四个字,孟遇安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平淡却有力地说出,只觉得重如泰山。
顾修之微蹙着的眉心略略展开,眼中焦虑祛散了些许,但还是充斥着关心与自责。
他嗫喏道:“遇安,我......我不是......我不知道......你还好吗?”
孟遇安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原来自己的原身,就是常山孟氏先宗主的女儿,孟念之。
而顾修之从小被常山孟氏收养,自然是认识孟念之的,说不定还与她是青梅竹马。
孟遇安没有理会顾修之的语无伦次,只平静问了他一个问题:
“在你顾修之的心里,孟念之和孟遇安,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对顾修之来说似乎不是很难回答。他正视着孟遇安的双眼,用深信不疑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
“不是。”
“哈,哈哈......”
孟遇安突然笑了,竟有几分独孤晟和宇文锐及死前癫狂的影子。
她撇开了顾修之的手臂,转身弃他而去,自己一个人坐回了桌案前,陷入了沉思。
过去八年多的种种,一一闪回在孟遇安脑中。许多本应早就埋在记忆坟墓里的片段,又重新被此刻的冲击掘起,堆放在了孟遇安眼前。
“虽是萍水相逢,我瞧着大人面善,只当是旧相识呢。”
“原来你之后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
“我找了你那么久,才见到你,就......”
“将军确实与家姐十分相似。外貌还是次要的,将军的行事作风与人品性格,和当年家姐还在世时简直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