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日,枫令王万石着人细细暗探这几个月以来,林婉容宫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只是林婉容自从怀孕后,除了将应采月从杂役司收为己用之外,她的宫里也并没有其他新进的太监宫女,枫也令人将应采月传唤来细细盘问,只是她每次都口径一致,只说是那花盆从彩霞殿拿回去之后,便一直在林婉容所住的内殿里放置着,并无旁人动过。
一时之间,那铜人的来历倒是无从查起,成了一桩悬案。
这日,正逢大朝,这次御史大夫蓄势勃发,他带领手下几个御史令,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左相温峤。之前一直不曾弹劾他,便是忌惮他朝中旁支众多,怕一次弹劾不成,日后却被他防备了去。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先是从左相的那些附属者开始弹劾,先是弹劾一些无关痛痒之人,步步为营,渐渐将矛头对准左相阵营的关键人物,待左相发现时已是为时过晚,温峤在朝中竟是渐渐孤立了起来。
以骆榕为首,在钱学忠的默许下,耗时数月,竟秘密的收集了众多左相的罪状,今日一张奏折,书满了左相众多违法之事。洋洋洒洒千言,实有罄竹难书的架势。
枫从大殿执事太监手中接过奏折,先是粗略的看过一遍,一道冷笑渐渐浮上嘴角,这次御史大夫行事异常保密,殿里众臣今日听他开口弹劾温峤,心中脸上具是一惊。
温峤胡须掩盖下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屑一顾的模样,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辩解。
枫将手里的奏折交给王万石,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朝着殿下一扫,原本交头接耳的众臣立时安静下来,皆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
“万石,朕看左相大人脸上似有不服之意,你逐条念给左相大人听听。”
枫依旧不动声色。王万石忙应声,双手捧过奏折打开来,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念了起来奏折开头便道是控诉左相擅权骫法,邀结党羽,残害大臣,罪迹多端,性情刚愎,器量狭隘,势力愈张,骄横日甚难以枚举,后面配以一项项的事实做为证据。
开始温峤听王万石朗声念出那些大义凛然的指责之词时,脸上还波澜不惊,待听他读到下面一项项罪状的明细部分,脸上终于变了神色。
待王万石读罢,殿里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目光一转,透出些许威严。
“左相大人,不知你可有辩解之言?”温峤却没有枫想像的那般惊慌失措,他先是目光森然的朝着御史大夫和右相等众人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让众人都打了一个冷战。他这才朝着枫躬身一作道:“陛下明鉴,老臣忠肝赤胆,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辅佐天龙国的历代国君,只怕陛下心中存了卸磨杀驴之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便是万般辩解又是何用?陛下自己看着处断便是,只怕后人看到老臣的下场寒了心,自此再也无人敢效忠国君。”
枫听他这般说,顿时怒从中来,弹劾左相事关重大,自是不能有丝毫闪失,这些罪状,必然都是骆榕一一核实过的。
温峤只怕自知辩驳也是无用。如今倒是不发一言辩驳之语,只将御史大夫的弹劾说成是枫的授意,更是想让枫套上一个杀戮功臣的暴君称号,这让枫如何不怒。
骆榕这几个月间,弹劾温峤在朝中的旁枝甚是得心应手,见温峤一直没有反抗。原本以为今日自己弹劾,只等他恼羞成怒出来否认这些罪名,便好拿收集的证据一项项的与他对峙,却没想到老狐狸来了这么一手,让自己几个月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竟然都无用武之地。
“左相大人顾左右而言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奏折上的罪状,便是朕犯了,言官一样也会弹劾,若非事实,左相大人皆可一一反驳便是。难不成因为左相大人自缚是当朝开国元老,任多少罪状都可以功抵过?”枫不悦道。
温峤冷哼一声道:“人证物证具可捏造,老臣只是不屑于与这些跳梁小丑对峙,想当年,诸国鼎立,战火纷乱,我天龙国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这十几年来,老臣一家舍生忘死,带兵东征西战,将这疆土拓宽了多少,陛下和殿里各位大臣只怕心中皆是有数。如今天下刚刚太平几年,老臣心中也是有数,想是飞鸟尽,良弓藏,始终躲不过这兔死狗烹的下场罢了。”
骆榕见温峤竟是视自己如无物,心里也生出恼怒,原本有一事,他也只是听线人汇报,却苦于没有证据,想着那些有名有据的罪状也够温峤受的了,所以并没有写在弹劾的奏折里,如今见温峤这般态度,便将心一横,从臣列里站出来,朝着陛下一躬身道:“陛下,既然左相大人拒不认账,又污蔑微臣收集的证据以及证人都是捏造。微臣倒是听说左相大人家里,用了宫里出去的织造局的老人,又私留了些帝用的锦缎布料……。”
说到这,骆榕斜眼朝温峤看去,细查之下见他胡须微微一颤,心里便多少有了底,认定了线人的话自是八九不离十,忙又接着道:“左相大人怕是在自己家里,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得搜出,只怕左相大人便是百口也莫辩了。”
骆榕虽然说的隐晦,但是殿里众臣都已经听出他意指温峤在丞相府私造了龙袍,这若是属实,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喧嚣如集市,众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温峤听他说完,脚下一个趔趄,不复刚才稳若磐石的神态,倒是有了一丝惊慌,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情绪。也不看骆榕,只是冲着枫道:“陛下,奸佞误国,臣自是问心无愧,便是敞开大门让人去搜,若是搜出了骆榕那小人所说之物,老臣俯身就法自是无话可说,若是搜不出什么,陛下你误信小人之言,污蔑三朝元老,却又如何向天下臣民解释?还请陛下给老臣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枫看了一眼骆榕,心里也疑惑他那弹劾书上诸多罪证,便是桩桩属实,最后也不过落个左相辞官罢免之罚。若是私藏龙袍确有证据,这可是谋反的大罪为何最初却不曾写在第一条里。
骆榕虽然看温峤那神色,知线人所说应是实事,只是那线人也道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左相本人,却不知那龙袍王冠藏在何处,真要是搜起来,那丞相府想是密道横生,自是藏在极为私密之处,最终若是搜不出来,倒是为难事一桩。
他眼睛虽然盯着自己的脚尖,但是枫那如炬的目光扫来,他也不好当做看不见,只好抬头朝着枫拱手道:“陛下,臣自认那证人所言非虚,只是丞相府占地数倾,必是藏在极为隐秘之所,不过微臣相信,若是细细的搜,掘地三尺,不计时日,必然能搜到此物。”
他如今也是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出那话,只是说出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如今已是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的回禀。枫听了他的话,却有些犯难,若说那丞相府他也曾听人提起过,其占地面积竟是如以前的太子府差不多。其内房屋百间,真要搜查起来,劳师动众不说,只怕里面密道攀枝错节,最后未必真能搜出什么。
况且仅以一毫无依据的密报就大举派人搜查三朝元老的住所,让不明真相的百姓看来,便着实应了温峤所言。想到这,他略一沉吟,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朝着温峤道:“已经仙逝的温皇后,却是左相大人您的嫡亲孙女,其温婉贤良,实是一国之母的典范。”众臣听他突然提起已经仙逝的皇后,不知他意欲何为,便连温峤脸上神色也颇为诧异。
枫走下御座,踱步到温峤身边,原本温峤脸上神色狰狞,如今听他温言说了这几句,脸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自太上皇退位后,朕倒是难得见太上皇一面,听太后说太上皇出宫游遍名山大川,乐不思蜀。左相大人戎马半生,如今也是两鬓见霜,何不趁着精神还好,放下这朝堂上的烦事,随着太上皇出外走走?”枫徐徐道来,殿里众人顿时都听的明白,他这是企图劝温峤主动辞官。
温峤紧蹙了眉,各种心思在心间翻腾,自己辞官之后,朝中家族中的众人必然会被异己铲除干净,自此后,自己家门与这朝堂只怕再无干系。借着多年积累下的家产,自家虽是富甲四方,可以逍遥自在的过此余生。但是一想到自己戎马半生,却是为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帝王做了嫁衣,心中实有不甘。
如此一想,他眼前光芒一闪,心里生出赌性来,随即直视着枫的眼睛道:“老骥伏枥,志不在山水之间,这延绵万里的山河,无处不流淌着老臣年轻时的热血。若是陛下对老臣有所猜疑,老臣愿敞开丞相府大门,任由陛下派人搜查。只是有一点……”
他阴恻恻的朝骆榕与右相看了一眼,接着道:“若是三日之内,陛下在老臣家中搜查不出什么,对于污蔑本相的一干人等,还请陛下在这朝堂之上还老臣一个公道。”说罢,他不再言声,只是神情肃然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枫心下踌躇,朝着骆榕看去,骆榕却心虚的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他投来的目光。
枫又看向钱学忠,右相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心下不齿,心中冷笑这些人竟是敢做不敢当,如今倒是将这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又朝着商天赐看去,却看到他一副自信满满的笑容,天赐朝他微微一点头,枫心里顿时觉得有了底。
他随即走回御座,等坐定了,这才朗声宣布道:“既然如此,朕便允了左相大人之言,今日散朝后,还请左相大人以及相关朝中亲属暂且留在内务府,三日之内,若是在丞相府搜查不出什么物件,朕自会还左相大人清白。”
温峤斜眼看了一眼殿里的众人,却道:“不知陛下意欲派何人前去?”
枫略一沉吟道:“既然是御史大人提出,便派御史大人前去便是。”
骆榕忙上前一步应声,心里盘算着便是将整个丞相府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谋反的证据。
温峤眼中透出一丝阴郁。“陛下,这样于理不合吧?便是骆大人拿出什么物件,如何证明是从老臣府中搜出来的?”
“那依左相大人看朕应当如何安排才能心服口服?”枫修长白皙的手指摸索着奏折的边封,将心思深深的敛在心间。
“老臣但请陛下安排浩总领与老臣长子一同前往。”温峤虽然一直想除去浩,但是对于他刚正不阿的秉性还是深信不疑。
不过便是深信,也还是怕他在枫的授意下会做出什么违心之事,依旧要求有自家人的陪同。
枫看了一眼浩,浩面色凝重的点了一下头,枫这才道:“便依左相大人之言。”
温峤闻言心中一松,他朝着殿中众人环视一圈,眼角闪过一丝冷笑,这满朝文武在他眼中,皆是蠢材。尤其那个骆榕,自己不过是两句激将之法,果然就轻易的上当了。这种对手,实在令自己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