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枫终于渐渐的醒了过来,与此同时,永寿宫却传来消息,太后一病不起。
“娘娘,听说陛下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青屏跑回来跟萦素禀报消息,对着自家娘娘,她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跪在佛龛前的萦素身体僵了僵,她朝着佛龛中的观音大士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这才徐徐站起身来。
“娘娘,王公公说,陛下一睁眼就问娘娘在哪,想是要见娘娘!奴婢服侍您梳妆打扮一下,这就去吧。”
萦素默默转过身,欣喜的神情中,却掺杂了许多的忧伤和不舍。
“青屏,去收拾收拾行李,陛下醒了,本宫也该要走了……”
青屏闻言一脸诧异。“娘娘,虽是您和春光姑娘有约,但即便是走,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萦素面带温柔的看了看青屏。“青屏,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你想要陛下留住本宫。”
青屏点点头。
“娘娘,陛下必然是不会让娘娘您走的。”
“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不能去见陛下。本宫与春光有约定,陛下在南疆时也与南疆王有约定,本宫不能让陛下做个言而无信的君王。”
青屏这时方恍然大悟道:“娘娘,莫非您早就准备将这皇后之位让给春光姑娘?”
萦素冲她点点头,一脸的平和,仿佛这皇后之位于她无足挂齿。
“便是陛下自己醒过来,本宫也是要走的。这次战争,陛下必是万不得已,方与南疆王定了秦晋之好。本宫不想陛下为难,若能不相见,能少了陛下多少烦忧?”
“娘娘,原来您求春光姑娘救治陛下……”青屏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春光救陛下有功,本宫自愿让位给她,这样,陛下废后,也好给群臣一个交代……”
萦素说完这番话,转头朝着四周看了看,却不见了夏尚宫的踪影。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青屏,若是你不愿意跟本宫离开,本宫会安排你……”
青屏哽咽不能成声:“娘娘,您说的哪里话,您去哪,青屏就去哪,青屏愿意伺候娘娘您一辈子。”
萦素冲她感激的点点头。“那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本宫要先去个地方。稍后既回,我们就走。”
青屏忙擦了擦眼泪道:“娘娘您要去哪,奴婢陪您一起去。”
萦素却微微摇头。“本宫只想一个人去,你莫要跟来。”说罢这话,她衣袂随风,缓缓出了这昭阳宫的大门,不知朝着何处去了。
夏尚宫前日便知道了萦素与春光的约定,她也早早做好了准备,要跟着萦素一起出了这皇宫去。
只是昨日春光说了那番话之后,太后的晕倒却令她感觉莫名的毛骨悚然。今日又听闻太后病重,她心里有个结始终放不下,思之再三,还是朝着长乐宫去了。
到了长乐宫,原本还担心太后不肯见她,正在太后殿外踌躇满志时,却见一个宫女急匆匆的从殿里跑了出来。在门外猛然见到她,那宫女却是眼前一亮。夏尚宫,奴婢正要去传您,您倒是来了。”
“传我?”夏尚宫语气中带了几许疑惑。
“可不,太后娘娘说要见夏尚宫,让奴婢赶紧去传您觐见,奴婢正要去那,没想您就在这门口,这可有多巧!”
那宫女显然是有些心急,见夏尚宫愣在当处,干脆上手拉了她的衣袖,这就要带她去回话。
夏尚宫一时却定在那里,并没有着急跟她走。“我且问你,太后娘娘如今病情如何?”
那宫女听她问自己,便先停了脚,答她说:“太后娘娘自从昨日抬回来,时醒时睡,不过若说睡着还倒好,醒来时反而对着屋里的空处大喊大叫,让谁不要靠近她,好似屋里有什么人似得。”说着这话,那宫女浑身一颤,显然也是觉得有些害怕。
“反正太后娘娘像是中了邪,大家都说……”
夏尚宫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大家都说是太后娘娘被鬼缠住了。”这大白天里,日头正盛,那宫女这话说出口,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先不说了,太后娘娘好不容易清醒一会,这不让奴婢去传尚宫么,您还是赶紧去觐见吧。”那宫女因被夏尚宫耽误了时间,有些不耐烦,忙又扯着夏尚宫进去殿里。
待到了内殿,夏尚宫却是有些吃惊。这内殿所有的窗户,竟是被重重木条都钉住了。唯独留了一扇门,供人出入。那宫女先令她在门外候着,自己先进去复命。不一会,她又从里面出来,冲着夏尚宫招招手,令她悄悄的进去。
夏尚宫抬脚迈进门槛,屋里的情景更是诡异。如今白日,因窗户都被木条封住,屋里原本应是漆黑一片。但这屋里点了数百支蜡烛,明晃晃的甚是耀眼。
“太后娘娘,夏尚宫进来了。”那宫女走近床前,朝着床上躺着的人禀报了一声。从床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好似什么人穿了纸做的衣服在起身。
床上的人朝着那宫女小声的说了句什么,那宫女点点头,朝着门走了过来。
“你们都跟我出去候着,太后娘娘要跟夏尚宫说话。”
她冲着屋里伺候的众人说了一声,众人忙朝着床鞠躬行礼,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了。
那些人从夏尚宫身边走过时,夏尚宫心里却有些纳罕,原本为怕人多口杂,一般各殿娘娘内殿里侍奉的人也就四五人,如今算算,这出屋去的倒有二三十人,显然是太后娘娘害怕些什么,屋里便多留了人伺候。
殿门吱杻一声的从外面关上了,屋里顿时寂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床的帷幔处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冲着夏尚宫站的位置招了招。
“玉柔,是你么?”
夏尚宫本来躬身低头而立,听到太后叫她玉柔,心中一酸。她们姐妹两人,原先都以乳名称呼,这时隔多年,没想到会再听太后娘娘这样称呼自己。
“是,太后娘娘,是奴婢来了。”
“玉柔,你靠近些说话!”
夏尚宫迟疑了片许,轻提裙摆,朝着太后的床榻靠近了几步。
“再靠近些,床前有个墩子,你就坐下来跟本宫说说话。”
夏尚宫朝着床前看了看,果然见有个木头墩子摆在那里。她只得走过去,先是冲着床上的太后施了一礼,斜身在那墩子上坐了下来。
屋里的烛光晃动了一下。床上的人奋力坐起身,靠在床头的软枕上。隔着薄纱的床幔,夏尚宫依稀能看到床上人的身影,却忍不住又是吃了一惊。
床上人显然是太后,她身上的衣衫七零八落的挂了好多朱砂写就的黄符。
“娘娘,可用奴婢将这床幔勾起来?”因是屋里没有其他人伺候,夏尚宫只得站起身,躬身询问着。
“不必了,隔着还好些,你先坐吧。”
夏尚宫只得依旧斜坐在墩子上。
太后悠悠道:“想当年,你我姐妹二人那般亲密无间,共侍一夫,却无话不说。如今竟是这般生分了。”
见夏尚宫一时沉默不语,太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没进宫前,哀家听闻你与哀家一同被选入宫,最初还是一番欣喜。你我原本是表亲,感情又好,在这宫里,多一个心腹多一个知交总是好的。”
夏尚宫听到这,忍不住抬眼看她,冷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又是从何时改变了心意?”
太后似是并不理会她反问,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只是后来,陛下专宠你我二人,哀家发现原来自己想错了,哀家根本不需要你帮着我去对付别的女人,哀家的敌人,自始至终,就是你一个人!”
不知为何,太后这平平淡淡的叙述,竟让夏尚宫觉得背后窜起阵阵凉意。
“太后娘娘,奴婢从未想过与你争宠。”夏尚宫静静而答,心里微微叹息,太后这多年未除的心结,只怕令她这些年来也并不好过。
纱帐里的人扭头看向夏尚宫。“你是这么说,可是前些日子,太上皇再次见到你,那神情哀家看的清楚,他分明是未曾忘记你,这么多年不见,他依旧记得你的名字!”
“太后娘娘您刚才不也叫了奴婢的名字么?”
“对,那是因为哀家一直都恨你,只有恨,才会与爱一样强烈。可惜,哀家对你的是恨,太上皇对你的,却是爱!”
夏尚宫忍不住站起身,冲着帐内人道:“原来娘娘您始终不信奴婢,当年娘娘您滑胎,绝非奴婢所做之事!”
帐内人听完她这话,却阴阴的干笑了几声。“哀家如何不信,那孩子,原本就是哀家自己用药打下来的。”
听了这话,夏尚宫仿佛五雷轰顶一般,顿时愣在那里。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从帐内伸出,一把掀开了纱帐。太后从床上下来,站起身,直面对着夏尚宫。
待看到太后的脸时,便连处变不惊的夏尚宫,都是感到一阵恐惧心悸。短短几日,她原本圆润的脸已经干枯似骷髅。
太后却全然不觉她神情的变化,阴恻恻的看着她。“可是哀家依旧要怪,怪你为何与哀家同时怀孕,怪你为何先怀了一个男孩,可哀家腹中却偏偏是一个女孩。”
夏尚宫听她说起自己没了的那个孩子,顿时忘却了眼前的骇人景象。
“当时还未生产,太后您如何得知你与奴婢腹中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宫里有个能掐会算的太卜,难道你竟然忘记了?”
夏尚宫一愣道:“不过是占卜之术,太后您如何能信?”
太后冷冷笑道:“哀家为何不信?胎儿打下来,分明你的就是男孩,哀家的就是女孩!”
她绕着夏尚宫转了一圈,有些得意的道:“哀家拿自己的女孩换了你的一个男孩,又换取了陛下的怜惜,也算不得亏是不是?”
听了太后这话,夏尚宫顿觉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怔怔的看着太后。“你,你真的是疯了”
即便是亲耳听到,对于太后所言,她依旧不能相信。“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如此恶毒?”
太后干笑了两声,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夏尚宫看着。“这么多年,你也疑心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让那个番邦女子来试探哀家。告诉你,哀家才不会怕你的装神弄鬼。”
夏尚宫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太后,她神色癫狂,似是失去了理智。“哀家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哀家藏匿了多年的秘密,哀家就想看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时光可能倒流?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你也别想着再重新获得太上皇的宠爱,将哀家从这太后的位子上替换掉!”
夏尚宫心中翻腾起无数种可能,想起自己那可怜无辜的孩儿,她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之人。又恨不得能将太后这番话昭告天下,还自己这三十年来的清白。
可是面对眼前面目已经扭曲了的太后,万般愤怒却渐渐平息下来。她平静的冲着太后施了一礼,似是温柔似是关切的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这宫里也有一事瞒了太后娘娘您许多年,奴婢原先不想跟娘娘您说的,只是怕您到死都被人蒙蔽,只得也让娘娘活个明白。当年娘娘您滑胎,原本下来的是个男孩。是太上皇怕娘娘您伤心过度,所以才令宫里的人都只跟娘娘您说是个女孩。奴婢那个,才是个女孩。宫里知道此事的人,后来都被太上皇遣出宫去了。”
太后先似是五雷轰顶一般,稍后反醒过来,她一把抓住夏尚宫的衣领,朝她高声狂叫道:“你说谎,必然是你说谎!哀家不信。”
夏尚宫微微侧身,将衣领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知情的人虽然都不在了,可是太上皇还在,娘娘不信,尽管去问太上皇好了!”说罢这话,她冲着太后冷冷一笑,全然不再顾忌她,转身朝着屋门而去。
走到屋门处,她又停了脚,回头看向太后的目光如冰似霜。“不过奴婢好意提醒太后娘娘,去问太上皇之前,您先照照镜子,切莫要吓坏太上皇。”
说完这话,她复又转身,推开门,全然不顾屋外候着的那些宫女太监惊诧的目光,径直去了。过了片刻,只听太后殿里发出一长声惊恐的叫声,门外候着的执事宫女一惊,忙率了众人涌回到殿里,太后娘娘已经是晕倒在铜镜前面。
待跑过去扶起太后,众人已经是恐惧的张不开口。这两日太后一直蜷蜷在床上,隔着纱帘,众人并未见到她的真容。不过是短短几日,那个原本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如今竟是两鬓全白,皱纹横生,似个妖婆一般的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