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银河湖畔。
但这里的景色却与往常所见大不相同。
那棵原本郁郁葱葱的建木古树,不知为何燃起了漫天的大火,从下及上,凶猛的火势散发出庞大的热量,让人不敢接近。
往日里那一片片绿意盎然的树叶,如今竟已变得干枯卷曲,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一般。原本粗壮而健康的枝丫,也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之下,变得焦黑一片,满目疮痍。时不时地,就会有一些断裂的枝丫从树上坠落下来,这些枝丫还带着尚未熄灭的火焰,如同燃烧着的流星般划过天际,然后重重地砸向地面,扬起一阵尘土和火星。
夙璃瞳孔震动,她甚至来不及想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只是焦急的环顾四周,声音带着些许虚弱喊道,“凌晟……凌晟……你在哪里……凌晟!”
无一人回应她。
空气中只有烈火灼烧树木发出的噼啪声响。
夙璃眼尾泛红,直直看着被焚烧着的建木古树,脚步不自觉的往那走去。
突然,一抹黑色闯进她的视线中。夙璃努力稳住心神看去,只见树下不起眼处,有一块正在燃烧的黑色布料,火焰尽数将它吞噬,似乎很快便要彻底燃烧殆尽。
夙璃没办法去思考,只觉得头晕目眩,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只见她原本缓慢的脚步开始逐渐加快,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一般,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然而,由于步伐过于急促且失去了平衡,她的身形变得有些踉跄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
此刻,她的心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那个目标之上。喉咙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死死地堵住了气流的通道,使得她想要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都是一种奢望。那种干涩的感觉从喉头一直蔓延到口腔,让她连吞咽口水都觉得十分困难。
愈是靠近,那股灼热便愈发刺痛皮肤,但夙璃却像是无所感,眼中只有那抹渐渐消失的黑色。
“……凌晟……凌晟……”涩然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发出,像是无意识的悲鸣。
夙璃跪倒在建木树下,那块黑色布料已经被烧成灰烬,烈火舔上她的衣摆,仿佛要将她一同吞噬。
“……天道……不容……”空中传来淡淡的声音,像是一阵几不可察的轻风一般,让人以为是错觉。
夙璃猛地抬头,只见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树干朝她砸了下来,浅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片红色。
夙璃喘着粗气睁开眼睛,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
她慢慢坐起身来,抚上自己狂躁跳动的心口,只觉疼痛。
蓬莱岛上的夜空总是晴朗,月色明亮,透过薄薄的纸窗投射到房间中,落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夙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是方才的梦境那样真实,让她至今都无法彻底缓过神来。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她直直下地,连鞋都没有穿便推开门去消失在了原地。
来到隔壁院落,这里寂静无声,亦无烛光。
夙璃推开寝室的门,轻声唤道,“凌晟……”
但,室内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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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晟站在夏子商为宿天特地建造的祠堂内,面无表情的看着上首供奉着的牌位,目光无波无澜,让人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但凌晟却并未转身。
随便披着一件外衣、满脸戒备的夏子商看清祠堂中的人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上前行礼道,“不知神君深夜造访,子商如此仪容不整,还请神君恕罪。”
凌晟并未回头看他,只是依旧看着宿天的牌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说……你是因为常年陪伴神明身侧,受到神力滋养,才越过了人族的生老病死,活到了现在……”
夏子商心中一凛,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凌晟,却直直撞进了一双深沉不见底的玄色双眸中。
他身形微僵,随后急忙俯首答道,“回禀神君,确实如此。子商得宿天神君庇佑,才得以能够在今日与神君相遇。”
凌晟看着眼前毫无神力的男人,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暗光。
他重新转过身看向宿天的牌位,声音依然毫无波澜,“你无需在意,我只不过是来此与老友叙叙旧罢了。”
夏子商抿了抿唇,但未敢再抬头,只是恭敬的说道,“神君重情谊,既如此,子商便不打扰神君了。神君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子商便是。”
听见前方传来淡淡的一声‘嗯’后,夏子商才俯着身缓缓退了下去。
直到祠堂门关上,夏子商才抬起头来,看着紧闭的大门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凌晟已经有所怀疑。
确实,他所言的理由并不是很能站住脚跟。
夏子商当初的的确确是被宿天带离了人界,也的的确确跟在宿天身边侍奉了很久,但要是仅仅因此便沾染上神性,跳脱出轮回,确实有些牵强。
他毫无神力,除却较为强健的体魄与漫长延绵的寿命外,他与凡人毫无不同。
可神族辉煌时,身边除却凤凰一族与龙族的奴仆,也曾有许多神明收过其它种族当做过奴仆,但诸神陨落之后,那些奴仆也基本都渐渐消失在了世间。除却少数龙族与凤凰一族,便只有他,一个小小的人族,作为见证过神明时代的人活了下来。
但说实话,他其实也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夏子商坐在床边,缓缓陷入了回忆。
那是一个很平凡的下午,那日阳光正好,宿天一如往常那般在庭院中的竹亭内雕刻着玉石。他也一如往常般,安静立于宿天神君的身后。
这是最近宿天神君最为用心的一件作品,一尊以碧色透玉雕刻而成的山岛,宿天神君已经打磨了近一年的时光。
往常,神君在制器时,向来是最讨厌闲聊的,但今日,许是作品完成,心情不错,宿天神君竟难得的捧着山岛,对夏子商说道,“子商,你看,此物如何?”
夏子商微愣片刻,随后笑着答道,“神君手艺精湛,此物山石分明,树木逼真,溪水似潺潺流动,可谓极品。”
宿天笑了笑,随后双手抬高,仔细看了片刻后,便站起身来,将此物往他怀中一塞,随意的说道,“送你啦。”
夏子商被惊的愣在原地,待他反应过来,宿天却已经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那日,宿天神君并未归来。
往后,也再未归来。
世间传闻皆说,神族当年因权力之争,引发诸神之战,从而天道降下神罚,众神陨落埋骨北海雪山,唯留一神也避世再不出现。
但夏子商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他侍奉的神君虽鲜少与其他神明交际,但印象中,其他神明也都并非喜争好势之人,所谓的诸神之战,其根本原因草率敷衍,就好像是为解释众神陨落随意找的一个借口一般。
宿天陨落后,夏子商抱着他所赠的玉器,在北海雪山脚下建造了一小小木屋,之后便落脚那处,时间流逝的痕迹终于在他身上缓缓体现,他慢慢变老,直到满头白发,脚步踉跄。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在一寒冷夜晚,夏子商最后一次给屋中牌位洒了一回酒,随后便抱着玉器,躺到了简陋的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他没有迎来结局。
再睁眼,夏子商便发现自己已身处一处海中岛屿,连身体都变得轻泛活络了许多。
讶然后冷静下来,夏子商发现此处,与自己日日擦拭摩挲的那玉制山岛竟一模一样,而自己,竟也变回了当初陪伴在宿天神君身侧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此事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脑海中却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等。
等什么呢?他不知道。
后来,蓬莱岛上来了许多他界之人,夏子商尽数将他们留了下来。而他的来历,也曾有人问起,但他却发现,他似乎受着某种制约,无法将事实宣之于口。
他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岁月,甚至都快要忘记宿天的模样。
直到……他再次见到了凌晟。
夏子商有预感,他所求的答案,似乎就要,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