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年,麦哲伦船队已经在西班牙王室支持下完成了环球航行,证明人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圆球,而不是天圆地方。
全球化贸易市场开始兴起。
然而此时的明朝,仍然汲汲于小农经济,对蓬勃兴起的海外贸易并无兴趣。
嘉靖年间,葡萄牙商队来到遥远的东方,立即被这里的富庶深深吸引。
大明帝国地大物博,对海外贸易漠不关心,葡萄牙轻松击败在马六甲经营了百余年的中国商人,并且吞并了马六甲。
在葡萄牙占领马六甲之后,广东、福建两省的海外贸易立即萧条起来,地方官员财政吃紧,上书朝廷,请求允许外国船舶进港贸易。
朱厚熜反其道而行之,不仅驳回了这些奏疏,而且发布了更严厉的贸易禁令。
直到隆庆六年,明廷终于看清禁海令无以为继,才在高拱力推之下,解除了海禁。
民间终于可以有限度地出海贸易了,不再被当作海盗海贼而被喊打喊杀。
但大明朝廷一直自绝于全球贸易的滚滚洪流之外,成了一座落日余晖下的孤岛。
经过近二百年的艰难发展,明末江浙闽粤一带工商业已经很发达了。
但受制于僵化保守的体制,商人虽然很有钱,但是政治地位低下。
商人们总想在官府找一顶保护伞,不然随时都会被当作肥羊宰了。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常洛自然想要带领这个古老的帝国走向广阔无垠的世界。
大明帝国的安全重心在北方,经济重心却在南方。
北方人看不起南方的柔弱,南方人看不起北方的贫穷。
北方人用血肉之躯抵挡蒙古人、女真人的铁蹄,南方人就得输血供养北方。
如果互相拆台,等来的必定是多尔衮的屠刀。
明朝国库穷得叮当响,但明朝并不缺钱,只是缺少强有力的行之有效的手段将钱聚拢起来。
有钱的大太监己经宰得差不多了,刮到的钱也三下两下也花光了。
藩王们很有钱,勋贵们很有钱,但那是基本盘,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大面积动他们,只能零敲碎打。
常洛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扬州的盐商有钱,苏州的布商有钱,徽州的茶商有钱,泉州、广州的海商有钱。
但脸面总得顾,不能学土匪强抢,也不能亲自下场,得找副白手套。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一个挨一个地走上期待中的舞台,表演他们的欲望和乞求。
天色方明,周延儒就来到文华门外,静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在内官的引领下来到乾清门外的廊下候着。
又过了两刻钟功夫,曹化淳手执拂尘走了过来,笑容可掬说道:
\"周先生,请吧,陛下已经到了平台。\"
\"啊?\"
周延儒着实吃了一惊,正常来说,应该是臣子在阶下等着,然后皇上到了之后再宣召进去。
这次却皇上早就到了,然后才宣召进去。
并且来宣召的是品级最高的大太监曹化淳,还称他为【先生】,还说的是【请】,而不是【宣】
这种超乎寻常的礼遇,让他有一种飞在云端的感觉,带着三分兴奋,三分惶恐,三分甜蜜,一分头晕目眩。
周延儒已经记不清是怎么走进平台的,正欲叩拜,却听见一声:\"周先生,免礼,请坐吧。\"
周延儒从头到顶倏地热了一下,拱手答道:\"谢陛下赐坐,臣还是站着说话的好。\"
常洛笑吟吟说道:\"周先生,用不着拘礼,还是坐着说话吧。\"
连着两声\"周先生\",周延儒已经找不着北了,屁股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常洛说道:\"周先生上的奏折,朕认真看过了,很好很有见地!\"
周延儒忙站起来回道:\"臣一孔之见,鄙陋不堪,陛下谬赞了,臣实在愧不敢当。\"
常洛说道:\"周先生坐着说话,用不着总站起来,来,请喝茶。\"
周延儒又站了起来。
常洛又示意他坐,缓缓道:\"从陕西移民到辽东,是一项很要紧的事,既能缓解陕西饥民之苦,又能充实辽东。
\"周先生提出发动东南富商提供这一笔巨额费用,很是巧妙,如此一来东西南北就是盘大棋了。很好,的确很好。\"
\"周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朕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办得很好!\"
一席话,让周延儒感动到了肺腑。
他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说:\"躬逢圣主,臣惟有粉身碎骨才能报答万一。\"
常洛从御座上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背,亲切地说道:
\"卿连中二元,卿的才干朕是知道的,等这件事办完了,还得征召卿入阁办事,到时候还得卿多受累。\"
读书,科考,连中二元,入阁对于自视甚高的周延儒来说,就是再自然不过的目标,但是这个目标这么快就近在眼前,还是令他猝不及防。
周延儒只觉得浑身都是酥的,一缕太阳照进高大的殿宇格外温暖。
他从袖中取出条陈,双手呈了上去。
常洛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坐!\"
坐回到御座自顾自地看开了。
应天乡试第一名,殿试第一名,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洋洋洒洒五千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机器印刷出来的,一横一直,一撇一捺,一点一钩,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条陈写得高屋建瓴,从军政到民生,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内到外,都看得十分透彻,提出的建议也非常切合实际,非常具有操作性,最难得的是见识超群,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晓得商人消息灵通,脑瓜活泛,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可以为朝廷所用。
谁说大明没有人才啊,是朱翊钧、朱由校、朱由检不会用而己。
常洛低着头,聚精会神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完全将坐在一侧的周延儒给忘掉了。
历史上,周延儒两次担任内阁首辅,第一次与温体仁斗得鸡飞狗跳,最终落败休养,一闲就是八年。
温体仁卸任后,崇祯又召他回来统领大局。
当时亡国之相尽显,周延儒自知再来必有大祸,却又不敢不来。
再任首辅,少了温体仁的捣乱,周延儒做了不少实事。
首先呈请释放欠漕粮的欠户,又建议减去那些兵荒马乱的地方两至三年不等的赋税。
苏松常嘉湖发了大水,数十万饥民流离失所,周延儒又提出用来年夏粮代替漕粮。
这些政策都确确实实减轻了农民负担,被时人称为善政。
周延儒还推举了一大批被免职了的大臣,郑三俊管吏部,刘宗周管管都院,范景文管工部,倪元璐管兵部,其他的李邦华、徐石麒、金光辰、傅宗龙都得到了重用。
应该说,周延儒眼光还是颇为毒辣的,所荐之人大多很有才干。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会有什么样的大臣。
秦制君主的权力合法性始终存在一个权责不对等的问题,皇帝们的常规做法是将朝政错误一股脑推给下面的官僚集团。
为了保全自我,官僚集团要么选择消极怠工,比如晚期的方从哲;要么会出现权势熏天的大臣,比如张居正。
君王们如果既不喜欢官僚集团怠工,又不喜欢权臣爬到自己头上发号施令,内朝便应运而生,比如魏忠贤。
崇祯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没有担当喜欢甩锅,手底下的那群人精,自然抱着多干多错能躲就躲的心态。
又因为崇祯的刚愎自用,所以手底下的大臣明知不对,也懒得据理力争。
天启杀熊廷弼,崇祯杀袁崇焕,寒的是天下人心。
不要说在明末这样一个乱世,就是在治世,也根本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来担任首辅。
孙承宗、袁可立正直忠诚,可是年事已高,最要紧的是思想太保守,性格太固执,守成有余,很难指望他们大开大阖打开新局面。
温体仁才干的确不错,但此人私心太重,嫉贤妒能,内斗成性,绝不能让他当领头羊。
杨嗣昌有很好的大局观,但是缺乏主见,不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常洛每天晚上算来算去,只有周延儒还是一个不错的首辅人选,今日看了这份条陈,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他抬起头,望着周延儒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