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病倒在床,额上覆着冷汗,意识却异常清醒。她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忽然觉得可笑——自己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为了不辜负姑母的期望。
可到头来,在皇上眼里,她竟成了个不堪的妒妇。
内务府派来的太医学徒不过十六七岁,连脉都没诊准就开了副寻常的伤寒方子。
容佩气得发抖,却知道现在发火也无用,如懿见状,便让容佩去请江与彬前来。
容佩回来时脸色发青:“江太医说……现下正忙着给皇贵妃请平安脉,得空再来。“
如懿怔怔地盯着药碗里浑浊的汤药,忽然想起当年江与彬在冷宫时为她治病时的样子。
三日后江与彬终于来了。
他诊脉时始终垂着眼,直到写药方时才突然开口:“小主可知,惢心每到阴雨天,左腿就疼得下不了床?“
如懿心头一刺:“当年的事……“
“当年若小主肯为她说句话,哪怕打点下慎刑司的奴才……“江与彬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黑斑,“她也不至于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如懿撑起身子,她的声音带着病中的嘶哑,“当年的情况,我若是让人打点,旁人便会说我徇私,说我包庇身边人,到时候连我自己都难保,又怎么救得了惢心?“
“护不住贴身宫女,“江与彬突然抬眼,“却保得住凌云彻。“这话像记耳光甩在如懿脸上。
如懿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颤抖,她只觉得胸中一口郁气闷堵,眼前阵阵发黑。
“小主——”
容佩惊呼着扑上来。
江与彬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回荡。
她想反驳,想辩解,却无法张口,整个人往后倒去。
恍惚间,听见江与彬淡淡的声音:“小主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江与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她想要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是江与彬在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江太医!“容佩压低声音叫住他,“小主都晕过去了,这还叫偶感风寒?“
“脉象如此。“江与彬头也不回地答道,药箱的铜扣在昏暗里泛着冷光,“若容佩姑姑不放心,大可另请高明。“说罢,掀帘而去。
如懿再次苏醒时,屋内已然昏暗。
一盏油灯在案头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像个佝偻的老妪。
容佩伏在床边打盹,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水...“她嘶哑地开口,喉间像是塞了把粗粝的沙。
容佩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捧来茶盏。
那水早已不知摆了多久,入手冰冷。
容佩大声喊道:“小凌子——赶紧送壶热水来,把药热了一块送来。”
凌云彻在廊下猛地站直了身子,檐角挂着的冰溜子被他的动作震得簌簌落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小厨房跑去,冻裂的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屋里的如懿却等不了,一口冷水入喉,整个人都颤抖一下。
好在喉间的干涩缓解了许多。
容佩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这小凌子真是一点眼力见没有,屋里一壶热水都没有……”
正说着,凌云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姑姑,药好了。”
容佩这才闭上嘴巴,她伸手接过托盘,说道:“小主刚醒,一直没吃东西,你去御膳房拿碗粥来。”
凌云彻默默应下,心里清楚这差事不好办,御膳房本就拜高踩低,现在又是晚上,不受宠的妃嫔想喝粥可以,但那是需要银子打点的。
但是现在也没有旁的办法,小主的身子要紧。
拐过回廊时,他忽然瞥见窗纸上如懿的影子——那么瘦,那么薄,像张一戳就破的宣纸。
“皇上...有来过吗?“如懿哑着嗓子问。
虽然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问。
容佩见到如懿面目血色,心里忍不住唏嘘。
“小主,皇上是不知道小主病了,若是知道了定会来看的。”
如懿靠在软枕上,表情有些麻木。
“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来过翊坤宫了。”
容佩咬了咬唇,突然压低声音:“小主,奴婢觉得皇上不来翊坤宫,说不定正是因为这翊坤宫有皇上不想见到的人。“
如懿指尖一颤,茶盏里的药汁晃了出来,在锦被上洇开一片暗色:“你是说......“
“皇上定是看到凌云彻在翊坤宫,这才不来的……皇上心里还是在乎小主……若他”,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了百了,皇上定会再来翊坤宫看望小主的。
如懿想起前几日见到皇上,皇上确实提到过凌云彻。
“不可,当年若不是我连累了他……”
“小主,你还不明白吗?”容佩急得直跺脚,“只要凌云在,皇上心里就一直有一根刺,就算是想见小主也不会来的!”
如懿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节泛白。
她想起前几日皇上冰冷的眼神,心开始摇摆。
容佩说的对,皇上与自己之间的少年情谊不是这般轻易就能抹去的。
皇上不来翊坤宫说不定是因为不想看到凌云彻,但是……凌云彻对自己有多次的救命之恩,自己怎么能……
“那...就打发他去辛者库吧。“如懿终于松口。
门外的凌云彻如坠冰窟,他手里拿着食盒,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发觉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容佩立刻接道:“小主三思!辛者库人多嘴杂,若他在外头乱说些什么...“
“他不会的。“如懿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怎么不会?“容佩压低声音,“他现在是个废人,心里指不定多恨呢!要是到处说些有的没的,传到皇上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