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从湖上回来,棚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他以为陈幺娘回野牛村了,哈了哈冻僵的手跑去火坑边烤火。
好一会才缓过身体里的寒冷,点了一盏鱼油灯照亮漆黑的棚子,看见火坑边有保温的瓦锅,顺手揭开盖子,发现是奢侈的食物饺子。
他愣了一下朝棚子外面看去,幺娘从哪弄来的饺子?它可是稀罕物,他一辈子也没吃过饺子的,这是……?
棚子外面传来过高或低的说话声,老艄公回过神怕别人闻见味了,赶紧端起来锅,张嘴囫囵个的狼吞虎咽起来。
到嘴的饺子都来不及品味道,嚼嚼碎了就吞下去,一碗饺子吃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倒热水灌了一口长出一口气,起身弄地方出来准备睡觉了,今年大年过的真是不一样了!
他躺下翻个身准备吹鱼灯,身下有硬硬的石子硌着他了,他坐起身扒拉看是银块子,老艄公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赶紧起身把钱埋好。
吹熄鱼灯慌不择路的跑出棚子,他就说这丫头来的不对劲,大过年的明明有家也不过年,来了不是磨刀,就是磨药粉,幺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
陈幺娘听了凤池的话,手上的劲背的更紧了,他都看到她做的事情了,她怎么能留他?谁做事会给自己留小尾巴的?
“幺娘,你勒死我你真的会死的,我是被祁隐相好的听命捋来的,我的身份特殊,是京中很多大人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活着他们恨不得我死,但是我真的死了,皇上绝对会震怒的。”
“你不是想让你阿娘活着吗?你要她活着我就不能死,求你别勒我行吗?我也有母亲等我回去,我母亲藏在佛堂里十几年了,她在等我回去,”
唐凤池双手死命的拉扯撑开布条,红着脸说自己不能死的原因,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哀求陈幺娘别对他下手。
陈幺娘听见皇上会震怒,停下身上的劲回头,在黑暗里努力辨别的唐凤池的模样。
唐凤池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趴在地上冷的瑟瑟发抖,整个人瘦骨嶙峋的,有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寒风吹的他像个破布条子都要零碎了。
“你说瞎子有相好的?谁是他相好的?”陈幺娘开口迟疑道。
“是芙蓉楼的江东家,人称江夫人江妈妈,她是我父亲从前服侍的大丫环,后被他拨给丛夫人用了,我若有一字的谎话,就让我唐凤池走不出楚溪郡,”唐凤池撑起半个身子,侧头对陈幺娘说她不知道的事。
陈幺娘听完手里搅着腰带,看地上的人挣扎着起不来身。
“你怎么了?被他们打瘫了吗?”
“我被祁隐从芙蓉楼抢出来的,他怕我跑了把我腿打断了,他说要把我养在百花寨里,留着我后面有用,”唐凤池颤抖着声音回答。
“丫头?拾露?拾露……”
老艄公粗哑害怕的声音不停的喊陈幺娘,他不敢喊陈幺娘,怕被人记住名字了,等天暖和了丫头有危险。
老艄公出来先去了南码头找人,整个码头找遍了没找到人,转身一路狂奔跑来东码头找,要是东码头找不到人,他准备去北码头冒死找了。
“阿叔我在这里,阿叔,”陈幺娘听见熟悉的声音了,忙不迭的回应老艄公。
老艄公听见声了赶紧跑到码头下方,看见陈幺娘的第一时间,冲上去抓住人,啪啪给她一顿打,打没打疼人不知道,反正老艄公的心是疼麻了。
“你大过年的瞎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老艄公颤抖着声音责骂道。
“今天过年,码头上没人的阿叔,阿叔你看我给瞎子拜年了,”陈幺娘拉着老艄公的手,指着不远处凉了的瞎子笑。
老艄公看凉透的瞎子,又看了看陈幺娘,气的直哼唧,又注意到跟前趴着的人。
“做事咋不干净的?万一他说两句你咋好?”老艄公说着松开陈幺娘,准备给唐凤池扛着扔水里淹死。
“阿叔他说他不能死,他是官家公子哥儿,死了我们跟阿娘都跑不掉,他还说,他被瞎子跟他相好的掳来的,”陈幺娘挠头小声解释。
“他说你就信?”老艄公皱眉。
“有点相信,阿叔你看他脖子,”陈幺娘悄悄的指着唐凤池烂衣服处,那里青紫痕迹太明显了。
老艄公睁大眼睛细细看,脸上顿时涌起了同情,这小伙子被人糟蹋的厉害,处理人的心弱了不少。
“丫头我们回去了,大过年的外面不能多待,”老艄公说着跑去了瞎子跟前,蹲下给他衣服掏干净,拖着死重的瞎子给扔湖里了。
“求求你们带上我行不行?我腿被他打断了走不了了,芙蓉楼的江鸨母还在到处抓我,你们只要带上我,我想法子引诱江鸨母出来成吗?”
“不然你杀了瞎子没用,她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和你阿娘的,他们是一伙的,谁没了另外一个都怀疑,”唐凤池眼看自己被甩了,急忙开口哀求叔俩带上他。
老艄公不愿意带,陈幺娘闻言可以引诱江鸨母,她笑嘻嘻的跑唐凤池跟前,使劲给他拉了拉单薄的衣服亲热道。
“我也是热心肠的人,怎么会见死不救的,我们带你们走,回去了知道什么话可以说吧?”
“我知道,今晚的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是你水里救上来的人,谢谢你们父女的好心,”唐凤池感激的对老艄公说道。
老艄公被唐凤池的“父女”二字取悦了,不愿带他的心抛到了九霄云外,上前蹲下亲自背着唐凤池回去。
陈幺娘捡起地上的钩刀,插进扎好的腰带里跟在后面嘟囔。
“阿叔,你刚才有没有搜瞎子的身上?”
“搜了,一会带他去医馆把钱用了,瞎子的钱咱们不能留,早花完早安心些,顺道给他买一身衣裳,他穿成这样还得被人抓了,”老艄公在前面回答陈幺娘。
唐凤池听见给自己治腿,他枯寂的眸光怔了一下,他以为他们最多救他就不得了了。
“听阿叔的,”陈幺娘听老艄公安排好了,跟后面也不嘟囔了。
三人回到城里,去了一家治跌打骨的医馆,花了五百文钱给唐凤池治腿,在医馆明亮的地方,两人才看见唐凤池模样,简直破布娃娃都不如。
脸上被打的肿成青紫猪头,一道道手指印太清晰了,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的紫红勒痕迹,绛红的衣服破的跟狗啃的一样。
血糊的赤脚没穿鞋,双腿上是青紫鞭痕交错,也就是说,他只有上半身有长衣服,下半身至脚上都是光溜溜的。
医馆大夫皱眉看唐凤池惨样,不禁的多看了老艄公跟陈幺娘两眼,脸上都是怜悯的慈悲。
“他可不是我们打的,他是我们在城门下捡的。”
陈幺娘看大夫表情不对劲,赶紧开口为自己正名,她不能背上虐待人的名声。
大夫听了脸上多了一抹笑,一顿忙活给唐凤池接好骨头固定住,开了好几包药让带着。
爷俩出来跑去当铺窗下,使劲的敲了敲窗户,当铺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干啥呀?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安心,”说话的功夫窗门打开了。
“当啥?”伙计脸上都是火气。
“不当东西买衣服,要厚实的衣服,”老艄公说着把钱推过去了。
伙计一听买衣服的,不耐烦的脸上多了热情,拿起钱秤了秤,拎出一摞衣服打开让他们选。
“要这件成吗?”唐凤池哑声指着一件老红厚袄问。
陈幺娘看看他身上,“可以,就要你选的颜色了。”
“有厚的裤子没?”陈幺娘又问。
“有有,不仅有厚裤子还有鞋,”当铺伙计打量完唐凤池,找出别人死当的裤子,还拿了臭烘烘的旧鞋扔出来,唐凤池这样的人他见多了,一看就是烟柳馆里,被家人光身子赎出来的。
老艄公尽量挑了新些的裤子鞋,找补了当铺二百文钱,总算给唐凤池弄了一身衣服。
陈幺娘拿到衣服的第一时间,抖开给唐凤池腰以下围住遮好,他不能站没办法给穿上,手里抱着裤子鞋三人回乌溪坡了。
棚子里点亮鱼油灯,老艄公小心的把人背棚里放下,看唐凤池冻的都要死过去了,心里又添了几分怜惜同情,让幺娘背过身去,他慢慢的给唐凤池套上衣服。
陈幺娘出去兜了雪进来烧开,把留给她阿娘吃的饺子煮了,端给凤池吃。
凤池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不敢接,他没忘祁隐是怎么死的,一碗饺子要了小命。
“放心吃吧没毒的,你跟我们又没仇没怨的害你干啥?”陈幺娘说完把碗放唐凤池手里,怕他不敢吃还主动吃了一个。
唐凤池肚子都要饿通了,有心想不吃实在是抵不住馋饿,他自被抓住以来,一年没吃过正经的食物,平时都是馊食,就这都是吊命没有吃饱过,闭眼抓起饺子狂吃,心道死前能吃饱一顿也挺好。
陈幺娘跟老艄公对看一眼,“阿叔他不是官家公子哥吗?咋吃的还不如乞丐?”
老艄公看了叹一口气道,“官家公子哥又咋了?饿肚子又不管你是不是富贵人,”说罢给凤池舀了一碗热汤。
“你吃慢点,别把自己撑坏撑死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撑死了多亏的。”
唐凤池抱盆脸埋碗里,干涩的眸子有一滴水落碗里了,他噎了噎没出声没抬头,继续狼吞虎咽的吃饺子。
陈幺娘起身收拾东西,嘴里小声说道。
“阿叔我们得连夜回村里了,他肯定不能留在乌溪坡,不然芙蓉楼过来找到他,到时候咱们爷俩可就惨了。”
“回,我刚还寻思着,他吃完了我跟你说走的。”
老艄公把饺子汤递给唐凤池,起身去自己睡的地方找出钱,全部装好绑在陈幺娘身上。
凤池听见芙蓉楼可能会来找到他,吃的更快了,恨不得给脑壳拿了吃饺子。
“你吃慢点别急,我们不会丢下你的,”陈幺娘收拾好东西宽慰唐凤池。
唐凤池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喝了一大口热汤才放下碗,眼睛被热气熏的有些红,他安静的坐在地上没说话,看爷俩忙来忙去的说话。
“好了他吃完了咱们赶紧走,他带回村里了送去六子家住着,一是六子会挖草药照顾人,二是六子胆小,多个人陪着他也放心点,”老艄公跟陈幺娘商量安排人。
“听阿叔的,”陈幺娘赞同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