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许久。
黑白冷色调的办公室本来就压抑,此刻更是静得人心慌。
老太太不知他在想什么,殷切地奢望自己此次过来能有所收获,能挽回外孙。等了约莫两三分钟,她的希望落空了。
陆淮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将手边的录音笔连同瓷碗中剩下的饺子一起推回到她跟前。
“阿年你……”
“这是我和小柒之间的事,不劳您费心。以后来盛唐之前,先与接待员预约,我不是每次都有时间跟您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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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特助候在走廊上。
办公室门打开,老太太提着保温盒出来。半小时前他在一楼接到老人,瞧着脸色挺红润,也不知道在里面和先生说了什么,老太太脸都白了。
送了老人进电梯。
白特助折返回办公区域,敲门进了办公室:“先生,您找我。”
“下午的会延后。”
“您有什么要紧事去处理吗?”
“回家。”陆淮年拾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了车钥匙便离开了。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白特助摸不清头脑。
到底说了什么?
先生脸色看着也挺不对劲。
……
迈巴赫GLS行驶在飘雪的燕城市中心。
春节即将到来,街道两旁的路灯都挂上了红色的中国结,处处洋溢着团圆的喜庆氛围。陆淮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得很紧,隐约能看见白色的指骨。
他下意识瞥了眼副驾的位置。
这三个多月来,时柒就是坐在那,车里的小公仔都是她新买的,中控的一些小摆件也是她置办的,包括那些懒羊羊卡通贴纸。
陆淮年很早之前就知道时柒不爱他。
老太太带来那支录音笔,让他听见了她亲口说出的事实,他的心有一刻的钝疼,疼痛消散之后转而迎来的是恐慌。
她恢复记忆了。
她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难不成是老太太来找她的那天,争执的过程中受到言语的刺激,让她想起了一切?还是先前和唐晚去游乐园玩,摔倒导致恢复?
什么时候恢复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起来了。
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们俩结婚期间发生的事,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确实没有’,就坐实了她记忆回笼的事实。
她没有立马说破,没有拆穿,是不是在策划着离开?有过先前被他胁迫的经历,所以她不吭声,维持着失忆期间的举动,试图找时机抽身?
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本来就很差,如今应该差到负分了。
她觉得他很卑劣吧。
趁火打劫。
在她失忆之后,骗她说他们俩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的相遇是两情相悦,遂而领证结婚步入婚姻殿堂。
她估计更恨他了。
一想到她会用仇视的眼神盯着他,陆淮年心口仿佛有千万根无形的银针扎入,尖锐的痛感渗入身体每个细胞,令他失意恍惚,回过神的那秒钟猛地踩下刹车,好在宽敞的十字路口这会儿车流量小,四周无人,他刹停在道路中央。
远处广场上刚好有环卫工人在打扫卫生。
他们推倒了月初堆砌好的大雪人。
白色的雪球砰地一下砸落在地,顿时四分五裂,犹如他这场做了三个月的美梦,像是海上的泡沫,太阳一出来就破了。
……
时柒做蛋糕的工艺又进步了。
她将这个花了两小时做好的奶油蛋糕装进礼盒里,系好丝带,写了一张祝福韩市长夫妇结婚纪念日快乐的卡片,以她和陆淮年的姓名落款,用回形针别在丝带上。
这时。
林荫道方向传来了车声。
时柒闻声望去,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盛唐五点半下班,现在才三点,他怎么回来了?
也没提前打声招呼。
她还没换礼服。
时柒将身上的围裙摘了下来,走出厨房,与佣人交代了一下厨台上的糕点,便往二楼去了。她洗了脸,化了一个很简单的淡妆,再穿好礼服,戴上与他西装胸针配套的宝石项链,做好这些下楼是四十分钟后。
客厅里很安静。
静到若不是眼睛看见了他,知道他坐在沙发上,否则都以为里头没人。
她看向他的时候,陆淮年早已将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在他的注视下,时柒走了过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示意礼服很合身。她问他:“我不做头发了,就这样披着怎么样?”
长发微卷。
到腰间。
看着温柔又大气。
陆淮年薄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明确她恢复记忆这一点之后,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个人,也就反感听见他说话,思考了几番,他以最简短的话语回应她:“好看。”
“你还没换衣服吗?”时柒问。
他还穿着早上出门时那套西装,陆淮年即刻起了身,示意自己去楼上换。时柒没等多久,看着他上楼,又看见他换了套衣服下了楼。
他们俩出了门。
离开了蓉园。
车子往韩市长所在的宅院方向去。
路上交谈声音很少,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已经说了很多话了,今天倒是沉默。时柒坐在副驾驶座,偏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
他们来早了。
时柒将自己做的蛋糕礼盒交给韩家的管家,被告知晚宴是七点钟举行。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道:“你记错时间了?”
“抱歉。”
“没事,早到就多坐会儿。”时柒回。
两人说话之际,韩市长夫妇来大门迎接,领着他们进了屋子。知道他们俩是夫妻,提前准备好了连座的两个席位,陆淮年却没有往时柒身边凑,看着韩太太请她去了贵宾的位置,他则选了个角落入座。
韩市长亲自端来泡好的花茶。
见分席而坐的两个人,他移动步子走到陆淮年身旁,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座椅上的男人低语:“去你书房吧。”
“怎么了?”
“过去坐一下。”
韩市长没懂他的意思,但还是顺应了他的话。随着他一道离开客厅时,胡乱找了个借口与那边的人说:“我有点私事和陆总商量,时小姐你先坐,想去哪转转,我太太陪你。”
到了厅堂外的走廊,韩市长才转头看身旁的好友,问:“来这么早又不入席就坐,去我书房做什么?最近三四个月你都寸步不离时柒,恨不得黏她身上,日日看着她。今天怎么不跟着她了?”
陆淮年抿唇不语。
在前往二楼的过程中,他偏头望了眼远处厅里正在和韩太太笑着聊天的时柒。她或许并不乐意见他,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晃悠惹她烦闷。
他已经不再奢望她对他有感情。
只要不反感他,不以厌恶的眼神看他,陆淮年就心满意足了。他其实真的很想和她一起过完这个春节,就像外面的流浪动物一样,在遭受冷眼与欺负之后,蹲去陌生人脚边,仿佛在无声告诉同类:“我也是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