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萱心中暗自懊悔,像被电击了一般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逃避似的转移了目光,闷声说:“既然你已经决定,我又怎能阻拦?”
“只是,你真的确定这是一条安全的道路吗?”
顾玥萱神情复杂地指了指上方,心有余悸地说:“别忘了家规,这可是触犯忌讳的事情。”
被放逐的囚犯是不可擅自踏出流放之地的,否则一旦被押解者抵达指定地域,便掉头狂奔而去,那么流放的惩戒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之所以能在偏远村落安身立命,得益于皇权遥远,监管松懈,但这并不意味着屠苏博的双脚可以自由地在大地上踏遍千山万水。
一旦风声四起,走漏消息,那罪行便将加重!
屠苏博早已预见到这一层,他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所以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透露。”
“稍后与母亲提起,我就谎称自己去县城寻觅工作,短时间内不会回家。如果母亲日后生疑,还望你帮忙遮掩一二。”
他原本并不打算向顾玥萱全盘托出真相。
但顾玥萱与席兰芳不同,她聪明绝顶,只需一丝微小的痕迹就能引起她的怀疑。
不如索性坦诚相告,免得顾玥萱无端担忧。
顾玥萱没想到自己竟然摊上了额外任务,她叹了口气,忧虑重重:“你真的能遮掩得天衣无缝吗?”
“我有信心。”
“你确定安全无虞?”
“当然。”
“你……”
顾玥萱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屠苏博,语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担忧:“你为何非要去冒这个险?”
“这次行动,你是非去不可的吗?难道你不担心会发生意外?”
“你究竟有何目的?”
那些关于行商盈利的借口,听起来冠冕堂皇,但顾玥萱丝毫未曾相信。
屠苏博轻轻摇头,淡然一笑:“能出什么乱子?”
他摊开顾玥萱的手掌,在她的掌心轻轻描绘出几个字,在她惊恐的目光中低声说:“我始终觉得当年的事充满疑云,却苦无机会追查。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当然要抓住。”
“萱萱,我父亲不会通敌,他更不会叛国。”
众口一词地指责他的父亲是通敌卖国的奸细,是卖国求荣的叛徒,但他绝不相信。
屠苏博抬头凝视着顾玥萱眼中闪烁的忧虑,眼神愈发深邃:“萱萱,屠苏家族被流放于此,子孙后代永无翻身之日,世世代代都要背负着通敌卖国的恶名,永远无法洗脱。”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他或许能暂时安身立命,但他的未来,他与顾玥萱血脉相连的孩童,又该如何自处?
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他固然咬紧牙关承受,但这份罪责是否将延续至后代,累及子孙千秋万代,难道他的一生都要背负这洗刷不去的污名吗?
顾玥萱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她难以启齿,而屠苏博并未等待回应,只是淡然地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萱萱,我必须去查个水落石出。”
这不仅仅是为了洗清他父亲和屠苏家族的冤屈。
顾玥萱彻底愣住了。
屠苏博这番话语所蕴含的信息量太过庞大,字字句句如同重锤击打在她的心头,耳畔只剩下嗡嗡作响的回音。
她未曾有机会与自己的公公相见,也无缘了解那位曾一度撑起屠苏家族荣耀的靖远侯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但她清楚,靖远侯背负的罪名有多么深重。
那日抄家的场面何等壮观,被押解出城时,那些臭鸡蛋和烂菜叶如同追随者的行列,历历在目,她想要保持冷静,却实在难以做到。
顾玥萱推开屠苏博的手,紧咬着被角,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说出:“你真的有把握能查个明白吗?”
“当然可以。”
屠苏博转了个身,仿佛全身无力般向后靠去,头枕在了顾玥萱的膝上。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萱萱,如果父亲真的背叛了国家,那么屠苏家族将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如今屠苏家族只剩父亲一人倒下。”
“你认为皇上之所以手下留情,真的是因为怀念屠苏家族曾经的忠诚吗?”
顾玥萱张了张嘴,却未发声,心中却在暗自思忖:那自然不是。
如果叛国的罪名铁证如山,从皇宫中伸出的利刃恐怕不仅仅会斩尽姓屠苏的人,就连鱼池中的鱼儿也难逃一劫。
能够网开一面,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只是……
顾玥萱犹豫地低下了头,注视着屠苏博的脸庞,咬紧牙关:“屠苏家族在势力鼎盛之时尚且陷入如此绝境,你现在冒险岂不是以卵击石?”
她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飞快地转动,毫无迟疑地说:“或许你可以耐心等待,等到我们积累足够的财富再行动?”
“别小看银钱的力量,要知道,外出调查这样的秘密,无论走到哪里,哪一样不需要银子的支撑?没有银子,你如何打开那些门径,一点一滴地查清真相?”
“屠苏家族好不容易逃过了死亡的阴影,暂时安定下来,你现在轻举妄动,岂不是等于是自投罗网?”
背叛之事若隐藏着深层次的奥秘,那必然是人间灾祸无疑。
一旦有人察觉到屠苏博正在深入追查这桩秘闻,这场风波岂能轻易平息?
绝无可能。
顾玥萱在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屠苏博的首级被人残酷地掷于地面,靴子无情践踏,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透露出几分焦虑不安。
“我们已等待多时,你为何偏要在这关键时刻采取行动?”
“暖房中的庄稼今年便能丰收,如果育种顺利,明年我们可以购置更多的田地,招募更多的帮手,不出三年,我保证屠苏家族将凭借粮食产量的翻倍而财源滚滚,到那时你再……”
“你所说的,我自然明白,然而我已无法继续等待。”
屠苏博目光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她,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中掺杂了几许无奈:“裴梓岳传出了消息,圣上年前不幸患病,现在的体力愈发衰弱。”
他可以耐心等待,但能够决定屠苏家族命运的那个人却无法继续等待。
万一圣上突然驾崩,新皇登基后定不会翻动先皇封存的案卷,更不会违背先皇的旨意,那么屠苏家族便再无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