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川睁不开眼睛，或者是不愿意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度过了半生，从他自有记忆开始一直到那一年在洪泽湖边上的贪醉，从他被一个巨大的白光刺入身体到进入云山关这个武道世界的开始，从他在关下被苍狗部的人钉死在地上到如今领着奉武宗数百万弟子一统西岐。
一个一个片段中，他看到了最初在北燕王宫首次遇见花曼曼，见到了暗伏在朱雀王之下的皇甫元虚，他更见到了在灵山之墟遇到的桃花仙子，是的，桃花仙子。
他陡然喊出来，悚然惊醒。
还是那个山洞，光线暗淡，江大川浑身刺痛，挣扎着坐起来，香蝶夫人头顶圆月，清辉洒满洞内，声音还是那样的淡然，“虎煞，你终于醒了。”
山洞外有数十头灵兽咆哮之声。
江大川喉咙干哑，张开嘴巴，动了动，艰涩地问道，“怎么回事？”
香蝶夫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江大川这才看到身边躺着满脸写着担忧的花曼曼，他又问道，“人呢？”
花曼曼轻轻说道，“宗主，您已经昏迷过去一天一夜。我和皇甫先生、妙微真人、阿宝心朵跌出日轮，荆王、毛毛、商霓皆不知所踪，适才有数百头黑翅狁经过，耶律靑鸢姐姐已经带着五行五部姐妹在外围散开，妙微真人、阿宝心朵见您无碍，便提前离开。”
江大川心头突突乱跳，盯着花曼曼看，眼睛里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愤怒，他颤声道，“红、红雨？”
花曼曼不敢出声，香蝶夫人问道，“你不知道？”
江大川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替我扛了一道天雷，她替我挡住了天雷，我不知道。”跟着江大川突然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香蝶夫人的手臂，双目失神，“日轮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可以借道，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借道，为什么我可以穿行，为什么他们不可以，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该带他们冒险，我不该。”
香蝶夫人并不多言，反而是怔怔地看着他，随着他单手用力捏着自己的手腕，骨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宗主。”
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江大川寻声看过去，却是躺在一边的皇甫元虚，他这才发觉自己用力过猛，香蝶夫人的手腕骨已经被他捏碎。
江大川急忙放手，附身抱起皇甫元虚，从玉窍内摸出雪莲丹要给他服下，皇甫元虚摇摇头，说道，“宗主，属下元神已碎，神识混淆，肉身已枯，命不久矣，无需丹药。在日轮内，属下本应和荆王、毛将军、商霓三人同时跌落，但荆王奋力将我推出，我不能救。不过，属下在日轮破碎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跌入此九林之木方界，性命无碍。”
也就是说，在穿行的过程中，因为日轮通道被毁，那三人不知道跌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在这一方界。
江大川以元炁注入，发现皇甫元虚体内确实经脉尽断，甚至心脉也破碎，真灵二气不存，气海干涸，肉身冰冷；他内心沉痛无比，知道皇甫元虚确实不行了。皇甫元虚是妹妹江小鱼交给自己的一个得力助手，可以说能顺利攻下朱雀王，皇甫元虚有大功；更主要的是他原本是云雀堂的副堂主，想着在这里能联系各地潜伏的弟子这才带来。
江大川垂泪道，“是我冒冒失失带着你们从日轮而来，以至于酿成如此大祸。”
皇甫元虚摇摇头，抚着江大川的手臂，轻声道，“宗主，我有话说。”
江大川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祭起元炁罩，把花曼曼、香蝶夫人阻断在外。
皇甫元虚挣扎着匍匐跪拜而下，江大川想要制止，皇甫元虚摇头制止，他说道，“十年前遇见宗主，幸甚哉。属下将赴死，在此之前，属下要将宗主多年来困扰于心的秘密告知。”
皇甫元虚身体微微颤动，拜伏着咳嗽，有血自口中喷出；江大川急忙把他扶起来，说道，“你既是小鱼的部将，更是我奉武宗的元勋，无需行此大礼。”
皇甫元虚这才跪坐着，缓缓道，“宗主，不，主人，我不光是奉武宗的人，您也并非赵国人。”
江大川内心颇有些意外，但并不震惊。他在灭了哈日和时候看到哈家的记录，在落星峰下听到甘道夫的话，尤其是在江神通去世之前听到关于他身世的一切，早让他有所怀疑。
“主人，我们本是天一界的人。您的真实名字为江流川，是为焚天虎尊，乃三千多年前一统天一界的虎王。焚天虎尊，所过之处，万民拜服，武道至尊，天下莫敢不从。三千多年前，幽冥界见我天一界大一统，当时的冥帝集结五行五界的武道高手，与九林之木的楚怀王联手，持婴石破我天一界天道，杀我族人，您力战六界高手，亲手破婴石为七，但那时天道已裂，天一界被六界毁掉，我族人被杀无数，您亦身受重创而亡。”
这就很意外了，江大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心底有些踏实，这是莫名其妙的踏实，像是穿越来这么多年之后，找到了所谓的归属一般；又像是这么多年虽然追寻武道，却像也是寻找自己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一般。
当然，自己前一世不过是体制内的混子，手不能提二两、一事无成的基层小吏而已；一下子穿越到这么牛逼的人身上，自己都觉得有些汗颜，更有些丢脸。
皇甫元虚接着道，“您重伤而亡后，冥帝、楚怀王等人，争相夺您肉身，想要得您传承，继而众人在您尸身前大战。幸而两位王后携火凤救您于万虎山之下，但万虎山敌贼太多，两位王后不敌，其中一后元神被拘，一后被囚禁。”
江大川浑身颤抖，“两、两后？”
“一位便是凰后，一位便是凤后。两位王后拼死救下您之后，凰后身死，元神被冥帝镇于陶钧之器方界的忠王山；凤后元神被封，先被囚禁与天一界，后来再被楚怀王带回这九林之木方界。”
江大川险些跌倒，一下子把前因后果都串起来了，他结结巴巴道，“小鱼，江小鱼，她，她是凰后；那凤后就，就是落颜羽？落颜羽，她、她和楚怀王是亲兄妹。”
皇甫元虚不答，却咬牙切齿道，“我族是为天虎族，冥帝之所以破界，是因为您重用的两位将军，私下背叛，这才引得外寇入内。且楚怀王本以亲妹妹嫁于天一界，却私通叛徒、勾结冥帝，甚至是袭杀亲妹，凤后就是被楚怀王亲手打伤。那时候，我族数万人皆亲眼所见，属下为您的御前侍卫之一，身负重伤，且力弱不能救；当年，天虎族人无一畏死，直至被杀绝，万虎山下，血流漂杵。”
江大川颤声问道，“何人背叛？”
皇甫元虚一字一句答，“东方独鹤、澹台九州。”
“嘭”的一声，那元炁罩骤然变大，炽热无比，香蝶夫人、花曼曼躲闪不及，竟然被逼得贴着山体。
江大川大口大口喘气，见皇甫元虚神色暗淡，当即收敛气息，问道，“皇甫，你为何能知道三千多年前的事？”
皇甫元虚一手撕开上衣，肩膀上赫然有一个倒过来的卍字型，他流着泪道，“主人，您经几百世转生，记忆缺失，我天虎族本是好杀之众，性情暴戾，战力绝冠天下，但正因为好杀，天虎族不容于世。为了刚柔并济，一统天一界，您亲手在天虎族每一位圣师境之上的族人肩膀上以万缚咒封住我们的戾气。这万缚咒不止止是封戾气这么简单，更主要的是固养元神，也正因为如此，凰后的元神连冥帝都无法消灭，凤后的元神更是被封在体内。万虎山下，我天虎族人虽然死绝，但元神不灭，为了保护凰后，我们数千元神甘愿被冥帝抽取，镇于忠王山下。您在灭了玄冥教、破了北燕之前，耶律氏已经无力固守忠王山，凰后乘机破了镇魂柱，我们得以回归肉身。”
江大川问道，“那未破镇魂柱之前，你们是如何得知前世的？毕竟已经过了三千多年。”
皇甫元虚说道，“您的万缚咒只是封住了元神，我们还留有一丝神识。万虎山下，您肉身虽毁灭，但元神不灭；冥帝、楚怀王、东方独鹤、澹台九州等人见您已经不见，大为惊恐，抽走凰后以及天虎族的元神，为了让您投鼠忌器，不敢大动干戈。您的元神回到万虎山下，聚拢我们的残留神识，寻族人肉身，杀入九林之木，想要救下凤后。您虽非夺舍，但我天虎族人肉体横绝，楚怀王又岂能敌？楚怀王被杀，凤后依然不知所踪。为此，您以天轮功法，寻五行七界各地；为了方便您行事，更是截取了各界各地洞天福地，化为须弥幻境。找了多年之后，您探知凤后、以及我天虎族的元神被镇于陶钧之器方界，便在那方界立足，因为到处穿行方界、灭杀仇人，您的肉身已经无法续存，自知元神将散，便令散开我们的神识。多年下来，天虎族人无法夺肉身的，神识消散，无法存活。”
江大川心底叹息，原来赵国是江流川立的，也就是他自己立的，原来，须弥幻境是他自己搞的；而大明王是王室中的败类，却是江氏后裔，知道须弥幻境的奥妙，再加上江恕的搬星术，自然就能通内外。
“三千多年以来，天虎族的人虽然没有肉身，但依然有极少数人凭着天资，能借用肉身留存神识。不过，有的人世代繁衍，渐渐的神识也消亡，有的人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的天虎族后裔了。属下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您一直带着我们，以您的元神撞开他人识海，这需要耗费极大的元神之力。在您陨落于断龙潭之后，凰后开始在陶钧之器方界寻找遗留下来的天虎族人，再镇魂柱被毁后，以元神归位。您的万缚咒可保元神，让我们的神识代代相传。我、计无名皆是如此。”
难怪计无名能为自己死，难怪他死之前喊自己为吾王。
也就是说，因为天虎族本来就是残忍好杀的族群，为了一统天下，江流川以万缚咒封住了族人的元神，其实也不算是封住元神，算是封住了他们好杀的一面；这万缚咒其实还有最大的功能就是护着元神，所以凰后、凤后的元神不灭，天虎族人的元神不灭，凰后、以及天虎族人中武境高深的，元神皆被抽取，被镇魂柱镇压于忠王山下。天虎族人虽然元神被抽，但有万缚咒的加持，还有一些神识，江流川就收集了，估计也是放在识海，开始四面出击，到处杀人，寻找凰后、凤后，无奈他也无法夺舍，或者说这一武道世界就不存在夺舍的说法，最后在陶钧之器建族，这就是赵国之祖。
这里有两个问题，皇甫元虚提到了天轮，应该和日轮有极大关系；其次，江小鱼之前应该和皇甫元虚、计无名同样，都有一缕神识，虽然没有了天虎族人的肉身，但却在五行各界留下神识，武境高的、存活的，可能就是江小鱼留给他的千叶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