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几人都吃完了,张平安才问道:“你们现在是住哪里,怎么要到人市去自卖自身了?”
“我们住在城南废弃的那个老城隍庙里,那里住的都是叫花子,其他村里人就在城外僻静处搭了窝棚住,自卖自身也是没办法,活不下去了,我们没路引,也没门路重新办户籍,算是流民,不好找活儿干,就算找到了价钱也压得很低,家里老娘孩子现在又生了病,所以就想着干脆卖身到大户人家讨口饭吃,给家里人给自己,都寻个活路”,马吃饱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唉”,张平安听了也心有戚戚,当时黑风渡那个村子虽很穷,但勉强有口饭吃,他记得众人精气神是很好的,到了临安却只能卖身为奴寻条活路。
“你们村长还在吗”,张平安问道。
马吃饱点点头:“在,要不是我们村长聪明,我们都活不到临安,早就死在郢州了。”
“这样,你们跟我说说我们走后发生的事,我现在对老家情况算是一无所知了,只知道打起来了,情况不太好”,张平安道。
“你们走后,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到我们渡口坐船,我们那里位置偏,都是捡前面几个渡口吃剩的,所以生意一直不咋好,那段时间算是我们黑风渡有史以来生意最好的时候了,村里人都能吃饱了,隔三差五甚至还能吃上肉”,马吃饱道,说着说着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
顿了会儿才继续道:“后来有一天我们村长出去采买的时候,发现汤家渡的人都快走光了,这才觉得大事不好,粮食也比以前贵了很多,到处托人打听才隐约知道好像是要打仗了。”
“然后你们也跑了?”
马吃饱摇摇头:“当时还没有,毕竟那里是我们的家,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是后来真打过来了,我们才跑的。”
另一人接话道:“可惨哩,府城人死了不少,听说街上到处都是血,还有北方蛮子,我们不算跑的最晚的,后面没跑的人估计更惨,听说蛮子会吃人。”
“嗯,然后村长就把带不走的牲畜都贱卖了,带着我们赶紧跑了,我们村儿男女老少水性都好,按着当时送你们的路线去了郢州,结果郢州也打起来了,还有火炮,震天响,动静可大了,我们就又绕路,从别的水路绕去了望州,结果哪儿哪儿都打仗,没有处安生地儿,江边都是人,等着坐船到南边,听说船费都得用黄金买,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都说南边好,南边不打仗,索性就跟着别人说的那样渡江去南边,到了南边也是跟着其他人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临安了,这里确实不打仗了,但是也吃不上饭,赚不到钱。”
真是想起来这一路的艰辛就想流泪!
“你们自己渡江来的南边儿?”张平安惊讶了,这是什么牛人啊!
“嗯,那时候晚上偶尔也有大船过江,村长就让我们偷偷地用铆钉把绳子系在船上,坐在羊皮筏子上跟在后面走,很安全的,村里人一个都没出事,反而是到了南方被难民打劫,村儿里还死了好几个人”,马吃饱难过道。
说完又抬起眼希冀道:“张公子,你不是要买人吗,能不能买了我们回去?我们什么都能干,力气也大,买我们不亏的!”
“我本来是想去买书童的,你们这也不适合啊,何况我家里还有未出嫁的姐姐,不可能买年轻男子的”,张平安坦诚道。
对面几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张平安也没办法,摇了摇头,把身上的碎银子都给了几人,“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起码够你们吃几日饱饭了。”
几人有些拘谨地收了钱,又要起身给张平安磕头,被张平安拦下了。
“以后我若是要请人做工,定去找你们。”
没身份确实难,就像打黑工一样。
也不知道四姐和老家的人都怎样了。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也不是救世主,只能管好自己就行了,这世道从来就是弱肉强食。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不得劲儿。
第二日去国子监时,华万里看出来了,问道:“怎么了你,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这么没精神。”
张平安把昨日遇到的情况说了说,华万里摇头道:“这有什么,适者生存。”
两人聊完就开始温习功课。
绿豆眼几人则在一旁无精打采的,哈欠连天,授课的博士都懒懒散散,没有自制力的学子真的很容易松弛下来,就像绿豆眼几人,每天都觉得上学是一种煎熬,好没意思。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近半月,五丫也婚期将近。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六丫肯定被选上了做宫女的时候,六丫却突然被街道司的人送回了。
脸上戴着面衣。
街道司的人只说没被选上,把人送到就走了。
徐氏还没来得及高兴,看到六丫戴着面衣不解道:“六丫,都到家了,你戴着面纱干啥,这是宫里新学的规矩不成?”
张平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六丫听徐氏这么问,顿了顿,把面纱取下,只见左脸下颌处到脖子有明显的大片被烫伤的痕迹,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新伤。
“老天爷哎,这是咋啦”,徐氏叫道。
六丫低声道:“被烫伤了,已经擦了药,娘您不要大惊小怪的。”
张平安吩咐吕老头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五丫也被吓到了,没有哪个女孩子不爱美的,六丫虽算不上毁容,但以后留疤了难看是肯定的。
大夫很快过来,徐氏拉着女儿出来,又让大夫仔细看了看。
吕老头去时就说了是烫伤,大夫带了些治烫伤的膏药过来,看完后道:“这烫伤应该就是昨日的事,也上了药,等结痂后就好了,留疤是肯定的,不过多涂药,以后痕迹会很淡,看起来就像胎记一样,也不影响生活,放宽心。”
大夫各种疑难杂症见多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毛病,留下药膏后就背着药箱走了。
六丫也神色淡淡,戴回面巾道:“都说了没事,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还因祸得福了!”
徐氏哑然。
才入宫不到一个月,徐氏却感觉六丫一下子成熟了很多,脸上的腼腆害羞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