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从尤府下人手中接过了一个人偶的头,盯着那头看了许久,片刻后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转向了尤乾陵。
尤乾陵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便问:“怎么了?”
景氏不信邪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尤乾陵。
一会后迈步过来,将偶头交给尤乾陵。
“这……脸是照着你做的吧。”
尤乾陵不可置信地转头看闫欣。
闫欣扭过头去,汗如雨下——不是,连尤三姐都没看出来,怎么被景氏看出来了!
那偶头当初确实是照着尤乾陵那张脸画的,可完成时不知怎么就失了七分相貌。闫欣决计不肯承认是自己技术不行,只能用尤乾陵好看得不够端正这种歪理来说服自己。
尤乾陵耐着性子等下人们收拾完了,然后亲自把景氏送出了阁楼,回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所以,你不许人靠近,不吃不喝在这儿,就为了这偃偶的偶头?你要拿她做什么。”
闫欣当然不能说要雕最好看的样子,烧给他爹。
“之前……的偶头做的不像。”
尤乾陵:“我问的是做什么。”
闫欣:“做戏偶呀,您不是觉得之前我雕的偶不好看嘛,我想着照着你的脸做总不会嫌弃我了吧。”
尤乾陵:“那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闫欣:“……未经您同意真是对不起。”
尤乾陵顺杆儿爬,道:“算你欠我一次,你记清楚了,日后我要跟你算账的。”
闫欣:“凭什么……好吧。”
尤乾陵接着说:“还有,既然要拿我的脸雕,就用心些,近日我都会在尤府里,好好给我雕。我若是不满意,你就得重做,明白吗?”
他倒要看看费那么大劲做偃偶究竟有何不同凡响。闫欣如此大动干戈必定有原因。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据说动作照着阿迷做的偃偶身上有什么秘密。
闫欣不满,自要反驳。
“好看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机关流畅。”
尤乾陵冷笑。
“那你全部重新做。拿我的脸用,就得听我的。”
闫欣:“……”
闫欣觉得这人为了个偶头留在尤府陪着她多少有点大病。再者她也不是特别想让这个人天天在这里管着她。
害她束手束脚,什么事都做不顺畅。
不过这儿到底还是尤乾陵的地盘,暂住的房客没有拒绝的权力。
唯一可取的地方就只有他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话,把阿迷从阁楼里收走了。听元硕说尤乾陵早就安排好了阿迷的去处,那天尤乾陵之所以能忽然出现,便是为了这事。
想来这天合该就是自己倒霉的日子,以后她得看着点黄历才行。
之后的几日,尤三姐比之前来阁楼的次数多了,哪怕尤乾陵依旧还在。
她比之前更常给闫欣送吃食过来,什么都有,惯得闫欣过了她什么都吃的线,慢慢地沾了尤乾陵挑嘴的坏习惯,竟也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当然,绝比不了平南郡王的挑剔病。
这人每回吃的一端上来,先挑剔地审视两眼,然后傲气地挑了合眼缘的几样后,便让元硕给他拿碟子捡出一两筷子,剩下的全部都推到了闫欣面前,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得吃一点。
……当真就是吃一点,跟鸟啄食似。
吃完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又会让人送点东西来,依样画葫芦地挑一点,然后全部都丢给闫欣。
仿佛她就是专门给他吃剩饭的人。
时间长了,闫欣也觉出了一点尤乾陵的喜好,他不吃卖相不好,不吃味道寡淡,不吃味道过鲜咸的,心情不好不吃,心情太好会喝点酒,但是喝完就不怎么吃。
弄得她觉得尤府的厨子真太可怜了。
“你就不能想吃什么跟人家说一声再做吗?”
尤乾陵挑眉。
“我什么都不想吃。倘若不是你,我过去主屋那边跟着吃一点就行。”
闫欣一脸嫌弃。
“我也可以去主屋。”
“你的吃相太难看,主屋那边不适合你。”尤乾陵敲着桌,元硕会意地把剩下的饭菜全数往闫欣那边推。
尤三姐在旁边殷勤地给她夹菜,问道:“别管这个挑嘴怪,咱们自己吃。那偶做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你的话,可要和我说。”
闫欣往尤乾陵那送去一个谴责的眼神。
“差远了,剩下的活得我来做,三小姐忙府里的事就好。”
偶身早就在那没日没夜的三天里做完了,偶头才是大工程。精致的偶头不容易做,单纯一个普通点的就需要花费大半个月,更别说在监工的视线下,她重新做第三遍了。
尤乾陵在另一边笑了声,说:“本尊就在这里。她也能雕坏,说明她差远了,技艺还未到家。”
他其实说得也没错,只是稍微说得好听点就好了。
闫欣不是不喜欢把偶雕的好看点,也不是她审美不行。她对于美丑实在没有过多的喜好,只是对技艺着迷。工具的精巧就在于它动起来的模样,而不是表面雕琢得有多好看。
“我们家惊偶和笑偶也很可爱啊。”她不满地嘟囔一声。
尤乾陵在时,惊偶总是默默的躲在某个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角落里窥视自己。在这里待久了,它也知道哪些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加上闫欣经常性地调整它的千金丝。现在在闫欣念到它时,它也会悄悄地从角落里面走出来,默不吭声地抱在闫欣的腿上,盯着尤乾陵看。
因此尤乾陵也已经习惯了,可以做到视它为无物。
闫欣提起笑偶时,尤乾陵想起了什么,便说:“差点忘记了。元硕你去北镇抚司一趟,把那偶带回来。”
元硕诧异问:“在那吗?上回翻找时好像没见着。”
尤乾陵看了闫欣一眼,说:“我藏起来了。”
闫欣听了不免生气,但她告诫自己,这人一定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跟他一般见识的话,自己一天得生好几次气,划不来。
不过听到笑偶还在,她也有些意外。先前一直以为尤乾陵对她审美太嫌弃,笑偶怎么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尤乾陵又说:“之前还想着要是找不到你,就拿那偶给钓你出来。好在你识相。”
闫欣:“……承蒙郡爷看重。”
尤乾陵朝她比了两个指头,似笑非笑说:“可不能白还你,算你欠我好了,两次。”
……闫欣只想拧掉他脖子,两次!
奈何惊偶吃里扒外拽着她,不然她真的会动手。
——
太子生辰宴刚完没多久,盛京的气候忽然之间就变了。
初夏时还有的凉风,某日忽然消失无踪。阁楼幽静,可也总归有三层。高楼上再怎么也要比下层热一些。
闫欣往年都待在乌衣巷的阴暗中,白日在屋里,夜半才出门办要紧事。
实是没遇上过如此热的天气。
怪异的是,同样是待在阁楼里,尤乾陵却完全不畏暑气,他依旧和往常一样靠坐在窗边,迎着夏日熏人的热风,皮肤还是那么好,脸还是那么精致,让人看着生气老天为何不公平点。
闫欣不由自主又开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斜眼盯人了。
她想,难不成这盛京地底下的炉子还是挑人烤的吗?怎么就她热得像狗一样直喘气。
尤乾陵大约听闫欣因烦躁弄出来的动静不舒服,皱眉转眼扫向她,恰好和她不怀好意的视线对上,不高兴地说:“干嘛。”
这人是好看的,就是那张嘴不行。
闫欣又开始感叹着上天还算公平,给人优点的同时也会给一些缺点——平南郡王的缺点还不是一点两点的大。
想到前阵子和尤三姐一块私下底骂他骂了个爽,闫欣捂嘴嘿嘿直笑。
尤乾陵这一眼便看到了闫欣脸脖子上的薄汗,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湿了一点,有一些贴在了身上——稍微有那么一点显出了她原本的身形。
他时常被圣上带着去各种奢靡的宴席上走动,里面不乏有许多穿着暴露的舞姬和侍女。
但和闫欣这种干干净净的模样全然不同。她身上有股子常年做木工带有的木头味儿,虽说尤乾陵总嫌弃她不爱收拾,可实际上她也就是撒一屋子木屑,手上或沾一点浸机关的油,其他什么多余的东西也近不了她的身。
工匠在大魏朝中并没有多高的地位,尤其是对尤乾陵这种皇室身份来说,若非特殊原因,闫欣这样的身份大约这辈子都沾不上平南郡王的边。
尤乾陵盯了一会,忽然面色严厉地朝守在底下的元硕和张朝说:“去搬些冰过来。”
夏季的冰块不是谁家都能用得上。闫欣早年至多也就是用些井水来解暑,更何况一并送上来的,除了冰块还有些别的消暑小吃。
尤乾陵不爱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但是闫欣喜欢,显然这是尤三姐特地给她备过来的。
闫欣现在已经不再认为尤三姐对自己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是想套她的话了。毕竟她自诩自己对尤府有恩,尤府对自己好点也不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
尤乾陵看她身上的汗消下去,松了口气,嘴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我的偃偶做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