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忙往后退:“老人家,莫要给我磕头,我也不过只是一介妇人,做不得什么,你若是有困难,跟周妈妈说吧,周妈妈会帮你们的。”
如果只是给点银子,就能打发了,叫山桃再出二十两银子也没关系,但问题的关键是,邹家这个情况,光给银子哪里能够。
邹老头儿年纪大了,前不久又挨了一顿打,眼下得知儿媳妇和小孙女是被自己的老婆子害死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就这么回乡去,邹老头儿很快就会垮的。
他一垮,两个孙子就成了小可怜儿。
邹满是个傻子,任谁一个馒头就能骗走,把这傻子卖去采石头,用不上一二年,就没命了。
邹诚身子又弱,年纪还小,正是要好好养身子的时候,如果没了大人抚养,这个家支撑不起来,邹诚吃不好穿不暖,也没钱看大夫,不就是在等死么?
山桃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怜。
可收留这祖孙三人吧,山桃又觉得实在是太荒唐。
留他们在府里做什么好呢?
洪管事还能管着前头的船坞,时不时钓几条鱼送来,邹老头儿能干啥?
山桃实在是想不出来。
那邹老头儿见山桃没有要收留下他们的意思,倒也不再为难山桃了。
他一手拉着一个孙子,左右看了看,忽地咬了咬牙,把邹诚往山桃面前推了推。
“夫人,您府上还缺奴才吗?我这小孙子虽然身子弱,可好歹很聪明,能干点跑腿的活儿,求您发发善心,把我这小孙子买下吧!我也不要他的卖身钱,只求着府上能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一条命就行……”
邹诚忙爬了起来:“爷!爷,你不要卖了我!我要跟爷在一起,你要卖,就把大哥卖了吧。”
他转身给山桃磕头:“夫人,您买下我大哥吧!我大哥虽然脑子不清楚一些,可他力气很大,给他一口吃的,他就能乖乖听话,求夫人了!”
山桃越发心酸,邹老头儿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祖父。
他是寻思着他老了,终究有走的那一日,兴许回去之后就没了,就想给自己的孙子找一条生路。
小孙子聪明,活下去更容易,大孙子糊涂,哪怕能在府里靠着一口饭活下去,也是个糊涂人,保不齐哪一日就被人坑死了。
糊涂人活在世上也是难受,还不如跟着他死了,倒是干净。
邹诚也是个好弟弟,好孙子。
这小子很聪明,早就察觉邹老头儿有向死之心,所以想着把大哥邹满留在府上,让邹满能活一条命,他陪着邹老头儿。
都是好人,可惜,邹老头儿太糊涂了。
若非邹老头儿糊涂,怎么会纵容邹姥姥把邹家害成这个样子。
要说邹姥姥可恶,其实邹老头儿也有责任。
这就跟贾家一样,若非大家都纵容宠爱贾秀莲,也不会把贾秀莲惯成这个样子。
“夫人……”周妈妈轻轻扯了扯山桃的袖子,“我听说皇上赏了咱们家好大一片地,孙大管事管着去了,那样大的一片田庄,总得要个种地的老把式,孙大管事只是个大管事,并不知道咋种地,这具体怎么种地,还是得要熟悉的人才行,夫人看……”
山桃明白周妈妈的意思。
周妈妈说的没错,孙明海只是管着庄子,并不会亲自种地,这地怎么种,还是得会种地的老把式来指点。
那庄子上的佃农定然也会种地,邹老头儿去其实也没啥大用,但庄子那么大呢,总会有要用人的地方的。
塞这一老两小,权当是做善事了。
山桃便点点头:“等过了年,再把他们祖孙三人送过去吧,正好孙大管事回来过年,过了年,也好把他们捎回去,周妈妈,你们家离邹家进,除夕那日,把这祖孙三人接到你们家里过年去吧。”
“翻过年,他们要跟着孙大管事去庄子上的时候,一应东西你也帮忙打点着,若是有要花钱的地方,就去跟郑妈妈说,这账从我的私库里出,不用走公中的账目了。”
周妈妈连忙答应下来。
山桃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邹老头儿的意思呢。
“老爷子,你觉得我这样安排,还合适吗?”
邹老头儿高兴坏了,连忙拉着两个孙子给山桃道谢。
山桃摇摇头:“你不用谢我,我也只当是做善事了,到了庄子上,好好听孙大管事的话,孙大管事是个好人,你这小孙子聪明,他定然也会喜欢的,时常让你小孙子孝敬孝敬孙大管事,跟着孙大管事读书认字学算账,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前途。”
“你看我们府里有几个年轻一些的管事,那都是孙大管事教出来的,他两个儿子,一个管着另一片田庄,一个跟着乡君,都是有出息的,将来你这小孙子说不定也能做府里的管事呢。”
“我也不用你们入贱籍了,你们祖孙三人去了庄子上,跟孙大管事签个身契,只当佃农就是了,将来,若是邹诚想要读书进学,贱籍的身份不大好。”
邹老头儿压根没想过自己的小孙子还有读书进学的那一日,高兴得手都在发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妈妈便笑道:“老爷子,咱们夫人是天底下第一的大善人,你现在也不用谢,到了庄子上,好生干活儿,不给夫人惹麻烦,就是你知道感恩了。”
邹老头儿满口答应,山桃这才出了邹家小院儿。
“夫人!”
邹老头儿又独自一人追了出来,他双目昏黄,朝着周家隔壁的小院看了一眼。
那小院门前此时站了几个婆子,邹姥姥就暂时被关在里头,只等着明日一早,请了李捕头过来,问问李捕头要怎么办。
“夫人,我那老婆子大概会是个啥下场?”
山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律法要怎么判,但她手上有两条人命,大概是不能轻了,要么就死罪,要么就判流放。”
邹姥姥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得流放之苦,估摸着走在半路上,人就没了。
邹老头儿怔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造孽啊……”
叹息声很快便消散在了风雪中,化成了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