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山自从见识了明教的实力后,有点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明教教徒,特别是和尚。他于是偷偷带了些酒肉给远信,看他如何反应。
让他非常欣慰的是,远信大师不但没有半点犹豫,还大叫:“施主知我也!”连连称谢。然后跟他一起喝了一斤郁金香美酒,吃了一斤多酱肉。这和尚居然喝醉了,吹嘘一通自己最近猎艳的辉煌战绩,之后昏昏睡去。
范山松了口气,很多明教教徒假装和尚、居士。要是远信真是明教教徒,就只能杀掉。那太可惜了,毕竟远信是他在中都最重要的间谍,而且是他一手“培养”的。
既然远信可靠,范山担心明教势力太大,所以让他帮着在悯忠寺找了一间禅房,约了李东主见面。李东主好喝酒吃肉,也不信神佛,显然不是被称为“食菜事魔”的明教教徒。
李东主见到范山后笑道:“大郎约的好地方,这里确实不容易被发现。其实我并看不上和尚,他们什么都不会,就会故弄玄虚。有道是: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门关,四个字是色中饿鬼。”
范山呵呵大笑,问:“东主何出此言?”
李东主哲学家似的讲道:“大郎试想,一般男人,别说达官贵人,就是寻常农夫佃户,都每天很多事忙,到了晚上没有三妻四妾,也好歹有个老婆一起睡。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和尚也是人,也有人之大欲,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就会想那事,却又没有女人,憋得难受,就会想干坏事。”
范山哈哈大笑,说:“东主真是高见。不过也有能修得断绝七情六欲的。”
李东主说:“我也不能说就是没有,但万中无一。这道士就不一样,他们想女人就火居娶老婆,不想女人就水居,不装。另外道士大多有些门道,会造些新东西。
比如熙宗年间,“太一道”的祖师萧抱珍入宫为皇太后治病,进献蒸馏酒酿造之法。大郎,我知道你们有更好的蒸馏酒工艺,不如我们合伙在中都造烈酒,定获暴利!”
范山暗笑:你骂了一通和尚,在这里等着我呢?在佛寺禅房骂和尚,要烈酒工艺,礼貌吗你?
范山笑道:“那个好说,我也有此意。不过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东主商量。”
李东主一听来了兴趣:“大郎请讲。”
范山却瞧了他一会,问:“我昨晚在虞粟那里,东主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李东主哂笑道:“明教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吧?”他见范山有点愕然,得意地说:“大郎不要以为明教是非常秘密的教会,其实大家都知道,连那个人都知道。
金国虽然禁止摩尼教,但人家现在改叫明教了,就不管了,毕竟很多明教的人擅长理财,对金国大有用处,所以明教活动是公开的。
只不过女真人觉得明教这帮人是外来的,他们也是外来的,可以联合起来。就像他们明明知道契丹人奚人跟他们有仇,但还是要拉着一起来管汉人一样。
当然金国也防着他们,毕竟自安史之乱后,摩尼教和粟特人名声都臭了。摩尼教就改叫明教,装成佛教。粟特人都找个汉人祖宗,还喜欢冒充士族。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范山心想,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不能只看法律条文,自己还以为参与了明教多么秘密的仪式呢。怪不得那个法主那么大方,哇啦哇啦跟他讲了那么多,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用保密。
他又心中一动,李东主莫非是个无神论者,他好像嘲笑大部分宗教。于是他问:“东主可否信有神佛?”
李东主道:“神佛的事,谁能说得清?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辽与中国历朝历代一样,尊重各路宗教,但根子上还是儒家。只要遵纪守法,知廉耻讲仁义,爱信什么信什么。
大郎是否见我骂和尚,觉得我不敬神佛?和尚又不等于神佛。身神佛到底有没有,谁说得清?孔子都说不清,所以干脆不说了。
大郎可知,我是个标准的儒生。说不清就不说。我中华人还是要以儒为本。”
范山暗笑,这位还真是敏感,生怕别人说他不是中国人。既然如此,他就不绕弯子了:“东主觉得那位明年南下结果如何?”
李东主笑着说:“大郎难道盼着他赢?”
两人相对而笑,范山接着说:“既然如此,就要做好准备。我想不论他输赢,都要有些武力才好。东主可知抗金军为何要与五路绿林结盟?”
李东主看了范山一会,说:“你是说要搞些人马,立些山寨,以便日后策应?”
范山点点头:“高师傅管这个叫游击战。少量人马,在敌人后方不停骚扰,平时可以牵制大量兵力,关键时刻可以从后面攻击要害。”
李东主微微一笑:“高帅果然英雄了得。不知大郎明后天可有闲暇?与某一起上山打猎如何?”
第二天,燕山深处,范山和李东主带着几个伴当,纵马而行。眼看快到一个小隘口的时候,李东主他们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他的一个伴当唱起了一首歌: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
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李东主解释道:“此乃我朝天祚帝文妃萧瑟瑟所作,用来讽谏,劝天祚帝罢免奸邪,选取贤臣。奈何忠言逆耳,文妃反被赐死。国人哀之,经常吟唱,也为不忘亡国之耻。”
正说着,隘口上边悬崖上有面黑旗摇动,李东主等人对着上面拱手致谢,带着范山他们下马走进隘口。里面又长又窄,是个山缝,一个人牵着马,勉强通过。
范山发现周围光线很暗,抬头看看,上面只有一线天空。他暗想,这等险要,如果上面有几百人坚守,上万人都不一定能攻下来。
走了大概五六百步,却见前面有个碉楼。李东主他们跟上面的人打手势说黑话,然后互相行礼。
绕过碉楼,后面豁然开朗,有大片的农田和房屋。大片金黄的谷子穗沉甸甸地坠弯了禾苗,映着青山绿水,好一派丰收景象。还有十几个儿童追逐打闹着,与外面的农村没有什么两样。
范山感慨道:“以前读《桃花源记》,以为是陶渊明讽刺时政编的。不料今日居然真见到了,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穿过农田和房舍,他们下了马,继续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又绕过几座山头,却见前面有一个大的山洞。
洞前两边各有一个石兽,右边竖着个架子,上面有一面鼓。旁边竟然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清水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