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在吵架,那边在找狗,整个供销社现在就像个巨大的菜市场。
因为是密闭空间,声音散不出去,撞到天花板就又弹回来了,吵得人脑袋嗡嗡的。
人们闲谈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生怕同伴听不到。
西山知道小狗耳朵灵,试着叫了几声:“兰花……兰花……西兰花?”
西玖玖正在干货堆里忙活呢,已经乐不思蜀了。
听到有人喊“西兰花”,她立刻就不高兴了。
西玖玖一个爪子插在黄豆袋子里,一个爪子按着一些绿豆。
她放开爪子,朝声音的方向钻去。
西山正焦急地搜寻着,一个毛绒绒的小尾巴卷卷地贴在玻璃上,然后出现了一双带着愠怒的眼睛。
“都说了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三十好几的人还不懂礼貌,羞羞。”
西山听不到小狗的吐槽,他招着手示意它快出来。
“快走,被抓了要你命。”西山催着。
“知道啦,啰嗦鬼。”
西玖玖转身准备找条路出去,才走了两步,四条腿就定住了。
麻袋。
柜台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大摞的麻袋,少说有四五十个。
西玖玖赶紧扑过去。
由于太激动,她没太留意脚下,有一摞同样堆在角落的铝制蒸屉就倒了下来。
“哐啷、啪、哐啷哐啷哐啷、咕噜噜……”
蒸屉滚落砸地的声音又脆又响,一时间竟然盖过了几位女高音柜员的声音。
整个供销社像被按了静音键,一下子鸦雀无声。
“肯定是你们谁碰倒的!”
那个一直在舌战群雄的柜员凶巴巴地扫视着倚在附近柜台上的人们。
她招呼几个同事:“快收拾收拾,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西山不知道自家小狗溜出来没有,看有四个柜员一起朝那个角落过去了,心下着急。
这要是被发现了,对方人多,兰花肯定逃不掉的。
西山想推开人群靠近过去,但有更多的人朝那个角落挤过去看热闹去了。
他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人墙外面。
西山急中生智,突然喊道:“我要买东西!”
今天全都是看热闹不掏钱的讨厌鬼,供销社的职员们都快腻烦死了。
乍听到这一句“要买东西”,好几个一直拉长脸的柜员都齐刷刷朝西山都方向看过来。
也没人收拾散落的蒸屉了。
围观群众们也被吸引了。自己没钱花,看人花也是个顶好玩的新鲜事。
“来来来,都让开,让买东西的同志到前头来。”
人墙终于自动让开一条道。
西山快步挤到柜台前,探头朝里看。
没有兰花的影子。
柜员打量着西山,看他这副样子,显然有些失望。
她问:“是你要买东西?带钱了吗?”
西山还没接茬,旁边一个男人抢话道:“嘿,怎么说话的呢?没带钱人家能嚷这一嗓子吗?”
柜员寸步不让:“呦,就不兴他像你一样,一毛不拔,就光拿个眼珠子舔我的那罐子进口糖啊?”
另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柜员过来招待西山:“您要点儿什么?”
西山眼睛正在货架上扫视。
他一个脑子同时处理不了两件事,心里惦记着兰花,就随口说了自己眼睛看到的一样东西:“煤油。”
柜员问:“自己带瓶子了吗?”
西山眼珠子扫过货架最底端,又随口应道:“拿一个。”
柜员从柜台底下拿了个瓶子出来:“三斤的够不够?”
“嗯。”
“那给你装满了,三斤一块八毛钱。塞子要吗?收你一分。”
西山突然感觉小腿上有什么东西在撞他。
低头一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狗正缩成一团,挤在他的两个裤腿中间。
这要放在几天前,兰花能钻进他的一个裤腿。但它现在大了何止一圈,蜷缩着也很显眼,随时会被人发现。
好在周围一圈人的注意力都在打煤油的柜员身上。
西山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扁担调了个头,把背篓那头放到地上。
感觉到小狗钻进背篓了,西山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柜员也已经把三斤煤油打好了,递到他的面前。
“同志,一共是一块八角一分钱。”
西山愣在那里,他都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买的是什么玩意儿。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西山兜里还剩宝贵的八块钱。
“这……这不要票吗?我没票。”
柜员反问:“煤油要什么票?”
西山的最后一点借口也没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能反悔说不要的。
但凡在供销社里拿买卖开玩笑,这里的职员很可能会直接报警,到时候兰花就走不掉了。
它在那儿狗狗祟祟了那么久,西山可吃不准它干了什么淘气事。
西山硬着头皮掏出了两块钱。
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
年长的柜员打了一下算盘,从脖子上掏出小钥匙,开了钱盒子,给西山找零。
那个泼辣的柜员朝大家翻了个白眼,转而问西山:“煤油灯要带一个吗?新到的货,五块钱一盏。”
西山挑起扁担,把三斤煤油捆在扁担上。
他刚要拒绝,人群中有人起哄:“带一个!”
那个柜员没好气地说:“又不是问你们,吵什么吵?”
人群中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又有人说:“你傲什么?真当我们种地的买不起你们城里人的东西?”
小狗的声音传来:“就是,汪汪汪!神气什么?买一个!”
西山也在愁这三斤煤油能干什么。
他能想到的就是拿碗做一盏油灯,只是家里有孩子,那种盛在碗里的热油总是个极大的安全隐患。
他听着小狗的怂恿,又有周围气氛的鼓动,慢慢的,他也觉得是缺一盏煤油灯。
可是,整整五块钱,能把他的口袋掏空。
西山犹豫着。
年长柜员递给他找零:“您拿好。”
西山伸手接过。
他盯着手里可怜的一角几分的,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行,给我来一盏煤油灯。”
人群中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的欢呼和掌声。
年轻柜员不由得再度打量西山,从头到脚,从毛躁的头发,到刮得很磕碜的胡子,再到发白起毛的衣摆,最后落到他拿草绳捆着的解放鞋上。
“您刚才听清楚了吗?煤油灯五块钱。”
西山过了舍不得那个坎,心里就被自己即将拥有一盏煤油灯的快乐占据了全部。
他乐呵呵地掏出五块钱,递给年长柜员:“要麻烦您再开一次钱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