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盖西湖,其实是个朝鲜语的名字,翻译过来是“姑娘湖”。长白山有相当一部分横跨中朝边境线,附近的林区里有许多朝鲜族村落,以朝鲜语命名的地方不计其数。
虽然同在长白山,但这附近与本家所在地相距很远,即便是朝兮年轻时,也没怎么来过。
幸而头车的司机是当地的“路路通”,驾驶着越野卡车飞驰在路况险恶的横山林区,一直开到比较靠里的营山村。
这村子起初是有一个边防岗哨,所以修路修到这里,再往前就没有路了,是真正意义上的雪山,只能靠马或雪爬犁代步。
两辆卡车在村外停了下来。
朝兮坐在头车的副驾驶上,看着带来的七八个人往下搬装备。
搬到一半,南边有马蹄声、呼喝声传来,他打开车门,看见茫茫大雪里有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奔腾而来,由远及近。
朝兮眯了眯眼。
少顷,黑马停在了几米之外,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体格健硕的男人从马背上跳下来,自然有其他人去接过了缰绳,把马牵到一旁去喂饲料。
朝兮把司机撵了下去,招招手,示意他上车。
男人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跳上了驾驶位,摘掉碍事的帽子和雪镜。
一张英朗粗犷的面容,眼窝较寻常人更加深邃,看起来有一些异国血统,左边眼眉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他就是朝兮请来的雇佣兵的队长,代号王蛇。
没有一丝赘言,王蛇直接说了现在的情况:“……在村里打听了,除了那些外国人,今天有另一队人来到过村里,他们有八个人,自称是来这边自驾游的,不过村长说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游客,有好几个长得凶神恶煞,别别扭扭的。他们在村里休息了几天,请了一个朝鲜族的退伍兵当向导,租了十几匹马,往林区深处去了。”
朝兮按捺住心头的颤抖,淡淡地问:“那群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领头的是一个老头子,得有七八十岁了吧,眼神好像不太好,干瘦干瘦的,一直带着副墨镜。跟着的有个背着刀的小白脸,一个文质彬彬的南方人……唔,还有个北京口音的胖子。剩下几个,都是看起来就不正经的硬茬子。”
背着刀的……小白脸?
朝兮知道这形容的自然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下意识皱了皱眉,暗骂那村长嘴里不干不净,难道长得好看的就都是小白脸?
不过,他倒是借着这个形容,越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一定是张起灵。
当年的墨脱雪山,殷红如血的藏海花丛中,张起灵用一个转身弃他而去,从此划开了三十年的漫长距离。
岁月荏苒,居诸不息。
他终究没死在那座雪山。
是德仁救了他。
没人知道德仁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去藏海花田,就连德仁自己也不知道。
德仁已经很老了,像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像朝兮第一次去喇嘛庙时见过的老喇嘛,德仁也拥有了那种窥探因果的能力,并在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操纵下,在他差点断气前救了他。
低温与失血,在理论上来说,他是救不活的。
但德仁用了藏海花。
这种曾让白玛陷入假死状态、度过漫长光阴的神奇植物,与朝兮体内的麒麟血产生了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奇异作用。
总之,朝兮活了过来,却陷入了长达十年的沉睡。
十年后,1983年,当他在喇嘛庙的某间禅房里醒来,雪山外的世界已经换了一番模样。
当年的那场动乱已随着某位大人物的轰然离去而宣告结束。朝兮离开了喇嘛庙,在浩荡人间里流浪了三年,试图通过各种线索去盘查张起灵的去向。
只是始终没有结果。
后来,他想,或许他应该做一些其他的事了,至少要让自己有更多的能力去寻找张起灵。
凭借他早年在长沙做地下生意攒下的原始资本,乘着改革开放的猎猎东风,他的公司也算做的顺风顺水。
有了钱,什么事都变得简单了。
他暗中资助了许多人,打着考古的名义,重点搜寻国内尚未被发掘的古墓、大墓,试图从中找出张起灵的踪迹。
除此之外,他还买下了长白山本家大宅的旧址,在深山中建了一座别墅。
原因是很简单的逻辑:张家祖先将本家设在此处,几千年来不曾迁徙,总该有个缘由。
虽然朝兮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谅他也根本不想知道。
或许是长白山也有像陨玉一类的神奇东西,需要张家人世世代代的守护、传承。
也或许这座休眠的火山下,有着与岩浆一起尘封千年万年的秘密——比如,张家苦苦追寻的长生。
亦或许,那就是张起灵找上九门人时所提到过的“终极”。
无论是哪一种,朝兮都认为,张起灵迟早会来到长白山。
既然有古人守株待兔,他便守山待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