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正从周母的哭诉中提取信息记录在笔记本上,吴谢池拿着一个册子匆匆从房间出来。
“周冉冉认识张慧茹吗?”
周母茫然看着吴谢池,“我、我没听说冉冉有这个朋友啊?她的同学里也没有这个名字,这些年我把冉冉的成绩表、毕业照看了又看,不会记错吧!”
吴谢池手里的本子是一个歌词抄录本,上面用各种颜色的荧光笔抄了许多流行歌曲的歌词,而让他发出疑问的,正是那首歌词末尾周冉冉写的随笔。
“这首歌是亲爱的张慧茹小朋友推荐给我的,马上是圣诞节也是慧茹的生日,我要给她挑一个什么样的礼物呢?”
这样亲昵的口吻,显然这个慧茹正是周冉冉的闺蜜。
而在失踪案中,唯一被发现尸体的女孩名字就叫张慧茹。
“歌词本里说慧茹的生日是圣诞节,而张慧茹的生日恰好是12月25日。”
吴谢池看向周母,“周冉冉除了学校同学外,她还有其他交友的渠道吗?补习班、特长班之类的?”
“没、没有了,冉冉不爱上课外班,但是她爱上网,当时她都读高二了,每周还要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电子阅览室待上两小时,她的成绩不错,我们也就没有说什么。”
当年程忠实将四起案子并案的一个重要依据,是这四个女孩都曾经向身边人打听过高薪的兼职,表现出了很强的经济需求。
周冉冉家境殷实,平时不缺零花钱,家人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突然有要做兼职赚钱的想法。
而张慧茹家境贫困,有一个从小瘫痪的哥哥和多病的父亲,因此她早早辍学打工帮衬家里。
这样两个出身、环境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然有交集,还不约而同地找起了兼职。
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周母这边对张慧茹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可以提供。
程亦安他们立刻转战张慧茹家。
没想到,他们却在张慧茹家吃到了闭门羹。
张慧茹的母亲一听说他们是警察,来调查张慧茹失踪案的,立刻把家门关上了。
这让程亦安很是意外。
当年张慧茹尸体被发现后,北城分局曾经以跳河自杀结案,是张家父母锲而不舍地争取抗议,最终才换来了市局接管,理论上他们是最渴望破案的人吧,为什么面对警察上门会冷面以对呢?
正当他们打算再敲门试试时,门突然开了,门后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男人。
“抱歉,警察同志,我妈她一时情绪失控,不太礼貌,请进来的吧!”
男人单手操作轮椅,让开一条通道。
程亦安他们得以进入这间逼仄昏暗的屋子。
“二十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妹妹这桩案子没破,也是稀奇了!”
张慧茹的哥哥张慧远挂着讥诮的笑意,静静望着他们。
程亦安明白他心中的怨气何来。
在她加入警队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埋怨,为什么爸爸的案子迟迟侦破不了。
可是当她自己真正侦办案子后才明白,有些时候,努力不一定就能换来转机,坏人不断地在犯罪,在没有新线索的旧案和新发生的案件之间,他们只能选择后者。
“我们没有放弃,已经重新启动侦查,希望你们也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张慧远冷笑道:“我们给了你们二十年的时间了!”
程亦安看着张慧远:“因为已经等了二十年,等够了,所以如今不想再调查了对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让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吧。”程亦安诚恳地说,“相信我,我想破案的心情,和你们一样迫切!”
张慧远沉默了一会儿,滑动轮椅来到沙发边上。
“你妹妹张慧茹有没有一个叫周冉冉的好友?”
张慧远摇头,“她基本没什么朋友,从小因为我的缘故,村里的孩子都欺负我们,她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我,很泼辣,像个刺猬一样。”
“她出事前是不是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她有收到什么特别的生日礼物吗?”
张慧远回想了一会儿,说:“没有吧,细节我不记得了,但是礼物应该是没有收到的。”
“有!”一直躲在屋里的张母突然冲了出来,她眼眶通红,颤抖着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慧茹从外面回来,我给她煮了长寿面,还给她了一百块钱,让她去买个衣服穿,慧茹说,妈我今天已经收到最好的最想要生日礼物了,你等着我挣大钱,带你们过好日子。然后没过半个月,慧茹就失踪了!”
“她失踪前有什么异样吗?”程亦安问。
“没有!她之前一直在一家网吧做前台,上三班倒,失踪前一天她还正常出门上班,晚上我发现她没回来,以为是我记错日子,到她上夜班了,结果第二天人也没见回来,我去网吧找她,才知道她早就辞职了,说找到个新工作,但是新工作在哪里,没人知道。”
张母木然回答,这段说辞,她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重复了太多次了。
“有时候我在想,还不如没找到慧茹呢,那样好歹还能有个挂念,幻想她在世界哪个地方活得好好的,总好过如今,尸骨不全,不能入土为安。”
“妈!”
张慧远大声打断张母的念叨。
张母却充耳不闻继续说:“当初说她是投河死的,说我要卖她收彩礼,给儿子娶媳妇。天地良心,她才十八岁,我怎么可能这么对我的骨肉啊!好不容易遇到个程队长,好人啊要帮我们查案,结果好人不长命,程队长也死了……”
“我女儿的冤案不破,我死不瞑目,惠远,以后我死了,把我和慧茹一起烧了吧……”
“你瞎说什么呢!”张慧远暴躁地拍着桌子。
逼仄阴沉的小屋里,空气仿佛都是沉重的。
程亦安他们从张家退出来,离了很远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嚎啕哭声。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活着的人永远困在这潮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