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雨水吗?”
她早已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在野外淋雨了,总之,只要下雨,就大概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尽管如此,她还是对阴雨天讨厌不起来,也没有太多畏惧,无论是连绵小雨,还是磅礴大雨,面对时,她只有平静。
与其说不讨厌,不如说她甚至很喜欢这种一尘不染的天气。
原本静态的一切,只要被雨水蒙上,就多出一层动态,雨幕在风中翻飞,沙沙的,不吵闹,万物在其中流动,被持续洗濯,一尘不染。
在柳梧璇的认知里,黄泉路应是被没有日月交替的永夜包裹着,天空中也没有星星,但天色并不黑,被一种无源的光照亮。
路有多宽,完全取决于在这个时间里死去的人有多少,所有的灵魂都低着头,默默前行,偶尔会有几束目光射向路边永恒盛放的彼岸花,世间绝一的妖艳便成了这趟旅途路上唯一的风景。
身后的路在前行中逐渐消失,灵魂是没法回头看的,后面什么也没有,不值一提,唯有无法昂首正视的眼前,那个潜藏在黑暗中的,未知的归宿,不得不成为所有灵魂必须抵达的终点。
所以,黄泉路上会不会下雨,她不知道,但她很惊喜,路上有雨为伴,死寂的一切都会被雨水蒙上生机,哪怕这生机是虚幻的,是转瞬即逝的,那也值得。
就像某个人的身影,像湖面上的涟漪,将孤独寂寞消散。
“想起来了。”
大脑,或者说意识,是不可磨灭的,这与宿主的生死无关,在短暂的失联后,意识找回了重返这副躯壳的路径,重新盘踞下来。
她想起两件事,一件就是这该死的意识,和她经常在海岸上捡到的海螺一样,总是有寄居蟹冷不丁跳出来吓她一跳,然后又重新缩回去,赖着不走,让她想要接近又害怕接近。
另一件事,便是这死亡的缘由。
她坠入一片大湖,而后被漩涡生成的湍流冲出瀑布,头向下,坠入一个小湖,摔断脖颈,当场殒命。
一想到死因与水有关,原本期待雨的那份心情不禁黯淡下来,她觉得有点恶心。
她尝试转动头部,果不其然,剧痛传来,让她倒吸凉气,冷汗直流。
但貌似也不至于是摔断后的那种疼痛,她分不清楚,无力思考太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困惑。
这个雨天很奇怪,雨滴似乎不是随风乱飘,而是盯着她额头的某块地方凶猛地下。雨水温热,也不是沙沙声,有点像柏家船上那只大白舔食的声音。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物出现了,她睁不开眼睛,也不想睁开眼睛,就这么一直趴着也不错,脖颈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没有重连,飘飘忽忽的感觉激起她的慵懒,但这刺眼的阳光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书上所描绘的黄泉路并不真实?其实是有白天的?还是太阳光?
……
“不对!”
柳梧璇猛然睁开眼,她幸运地捕捉到了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
巨大的金光像一只不愿撒开的手,一寸寸远离她所在之处。
“就像他的光一样……”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身体上其他各部位在一瞬间重连回来,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摔碎了,又被什么人用浆糊粘了起来。
没死掉真是个奇迹!
庆幸之余,不时的剧痛又几近让她昏厥,她甚至感知不到是哪里传来的痛觉,疼的地方太多了。
她很想追上那抹夕阳,什么东西在眼前流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了,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稍稍挪动几步,最后的阳光,还是这么眼睁睁流走了。
初春时节,夜色暮色消逝飞快,对于阳光的追求让她忘记思考了些什么,孤独与寒冷狼狈为奸,总是结伴而行,她清楚的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死亡的威胁只是退远了,但没有完全消失。
一瞬间的清醒压倒疼痛,大脑打开阀门,昨夜灌入的水带走所有无用的思考和情绪。
“这是哪?我不是掉进潭里了?周围看上去为什么又是山?”
“天快黑了,怎么办?”
“墨渊呢?我记得我抓紧了的?还是被水冲走了吗?”
“还有,眼前这个生物?”
她的思绪最终停止在最后一个问题上,恍然间,她明白了那阵突袭额头的雨是怎么回事。
两个宝石般的目光在暮色中愈发明亮,目光的主人端坐在她眼前,吐着舌头哈哈哈地出气,一身油光水滑的纯白色皮毛,威风凛凛。
好在它看上去并是饿了的样子,以它的体型,柳梧璇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巨物能一口吞掉她。
宝石般的目光并不饿,它只是奉命待在这里而已,早已饥肠辘辘的是她柳梧璇,于是,驻留的思绪最终还是没反抗过饥冷交加的侵犯,败下阵来。
她只看见自己的身体好似燃尽的烛芯,火苗挣扎着扑腾几下,彻底熄灭。
“诶?姑娘?姑娘?!”
“我才走一会,怎么就……定玉!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你怎么……”
她很想回应那个呼喊她的声音,可竭尽全力,回应她的只有喉咙里几声不可听闻的嘶鸣。
名叫定玉的大白犬受了天大的委屈,有苦说不出,嘴里呜咽着,一个劲地蹭主人的小腿。
它只是一条狗,能怎么看着她,野兽遍布的山野之间,它也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啊。
眼看她支撑起的半身又栽倒下去,少女只好暂且将箩筐里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花花草草一股脑倒在地上,又抱起不省人事的她放进筐里。
柳梧璇的身躯比她想象中更单薄,她双膝蜷缩半蹲在里面,像一只安静的小兔子,箩盖正好遮住她的头顶。
确保安全后,一人一狗疾步开走,循着那抹阳光消散的痕迹,追它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