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烟尘,也并非水汽,上一次大雾弥漫之时,还是在某个小城里,像八爪鱼一样长着八条桥跨的石桥上,一个忽隐忽现的身影,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随波逐流,大声呼喊,寻找着自己的存在。
雾气从来都没有散去,从梦里侵入心头,再顺着胸腔逃出体外,变得目不可视,也挥之不去。
关于这团雾气,她认真思考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人人头顶都有这么一团迷雾,是命运为了防止被窥探,故意放在那里的,毕竟,若是人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命运,那岂不是乱了套。
她很沮丧,她觉得自己头顶那团和别人的大有不同,她头顶这团雾气,狡猾的不得了,似乎是专为戏弄她而生。
千金大小姐的开局,除了衣食住行,却很少过着真正意义上大小姐的生活,潇洒时混杂着巨量的孤独,认真时又有至亲之人的轻视一剑封喉,好不容易与走散之人再次重逢,没多少时日后便再遥遥相望,甚至是杳无音信,生死未卜。
……
只有迷茫和混乱像是永恒的同伴,拽着她向着命运深渊猛冲。
不是自己跳下去,也不是被谁暗算推下去,就是光明正大,被拽着猛冲。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身不由己,只是缺少了提前建设心里的步骤,而这一点,似乎是获得未临先生的代价。
不是没有提前建设,而是建设过早,早到自己还意识到就建设完毕,结局似乎在事件提出时就已发觉,无论结局是否真的到来,就像人还未走到镜子前,却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再后来,她觉得自己再度接近了那团雾的真相,每个人的雾都各有不同,于是,沮丧中多余的嫉妒和委屈便被剔除干净,换作无奈,迷茫,疲惫揉成的一大团不可名状之物,总之,听上去就让人作呕。
不过,这一次她很确定,眼前飘散的雾气,不是烟尘,也并非水汽,真实存在着,清晰可见,触之可及。
柳梧璇正在床上眨巴眼睛,她就这么直挺挺躺在床上,眨巴眼睛,快半个时辰。
起初,大雾弥漫的房间让她一度陷入半梦半醒的错觉,印象中,自己并没有过鬼压床的经历,她觉得这大抵就是鬼压床了。
随着太阳升起,迷雾逐渐散去,由厚重到稀薄,这种错觉却半分未减,愈加真实起来。
桌椅的布置,墙上挂画的内容和位置,茶具的颜色,花纹以及样式,一件件,一样样,随着雾气散去,露出本貌。
像是在解一个谜底早已知道的谜题,柳梧璇感觉不到任何无聊,短暂的恐慌过后,是久违的热泪盈眶。
本应该放置在自己闺房的所有物品,正在分毫不差的显现在眼前,虚无缥缈的雾气后,这个投射到现实中的梦境,她不愿醒来。
脑海中这些所有物件的样貌,正在还原到现实中,分毫不差,比放在眼前观看还清楚。
同时,她也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梦境。
比如,最先映入眼帘,摆在格架上的那一对花柳交织青釉瓷瓶,她清楚地记得在出发前,自己亲手将它们用几块桃红色厚绒布层层包裹,装进马车。
可现在,它们却神出鬼没摆在那里,像是很久都无人问津一般,瓶口的积灰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先前生起的那一丝热泪盈眶也转瞬即逝,显然,这已经不是什么巧合了。
……
床并算不上是一个安全之地,但下去走走或者去别的是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这个姑且可以称作为“家”的地方,真实的温馨和诡异并存,她害怕下一刻,就有某个熟悉的面孔从外面闪现进屋,告诉自己,只是大梦一场。
一切的一切,所有发生过的,所有还未发生的,只是大梦一场。
那时,究竟是该庆幸这虚幻的一切,还是该深究为什么这场梦为何做了这么久,又如此真实呢?
她不知道,依旧眨巴眼睛,不时瞥向那再熟悉不过的雕花门扇,门头的桃符,是去年和初晴一起张罗着制作,贴上的,算算日子,早该换新的了。
一抹素白推开门扇,放走了仅剩的缭绕雾气。
而在下一个张开双眼的瞬间,周围的一切翻天覆地,所有熟悉之物似乎都随着那缕最后的雾气逃走,四散分飞。
“诶诶诶?这位妹妹!你终于醒了!”
于是,这抹素白的主人,便成了整座房屋内唯一落成的虚幻之物。
……
“晴儿!!!”
柳梧璇失声喊出,素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惊得怔在原地,良久才做出回应。
“晴儿?啊!不是啦!如果你说的是它的话。”
另一抹更甚的白色从素白的双腿后探出脑袋,毛茸茸的双耳前后摆动,一对宝石蓝色双眼憨性展露无遗,却又不失神气,踩踏的雪白前蹄正向她表示欢迎。
“它是定玉,就是它发现你的啦!”
素白双手叉腰,探下身来,仔细地观察起神色未定的柳梧璇。
柳梧璇也不避讳,直勾勾对上向她探来的眼神,那实在是太像初晴了。
只不过,大概是十年后的初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