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梨,一行人进了雾州城内。
若以中原的规模来看,雾州城算不得大,但就西南边陲一带来说,已经是个大城了。
城里有纵横两条主街,将一个城一分为四,县衙在东北方向,城内的居民们也没有中原那么多讲究,沿街的以店铺居多,主路上再分岔出来许多辅路,辅路上分出来小巷,大家都混在一起居住。
一定要说,有官职的,吃俸禄的人家住在东北靠近县衙的多些,家中有田有地的富户地主,若是在县城里置了产业,那多半是在东南,经商的人家,住在西南的多些,剩下的地方,便是平民百姓跟小商小贩们杂居了。
若要说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雾州原本是叫做巫州的,大顺禁巫蛊,因此才把个好好的巫州改作了雾州。
一听这名字,旁人还以为此地一年四季都雾蒙蒙的,谁知全然不是。
雾州虽然多雨,但一旦放晴就是阳光普照,一年之中,有雾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雾州四季分明,夏日不会过热,冬日不会过冷,阳光明媚,是个住起来十分适意的小城。
胡好好赶着车进城,走在主路上,一双大眼东瞄西瞄,惊讶道:“娘子,有好多穿着奇怪衣裳的小娘子呢。”
“她们不是汉人,穿着打扮自然跟汉人有不同了。”
顾娇应了一句,宁宁听见,也从窗户里好奇的往外看。
女孩儿们穿着蓝黑粗布的短衫短裙,头上插着银饰,发髻的梳法也跟中原的小娘子大有不同。
她们走在街边,或背着大篓子,或肩上扛着担子,里头装的多是自家在山里采来的山货,药草菌菇之类的,正与街边的铺子交谈。
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女孩儿们与店家谈价,大声说笑的声音,还有女孩儿嘴里哼唱着山歌小调,没有一点儿中原小娘子们讲究的矜持。
“这里真有趣。”
胡好好一路笑眯眯的。
都说边陲之地,民智未开,不知礼法为何物,世人多鄙夷,称这些地方为化外之地。
要胡好好来看,这里就很好。
“娘子,那些小娘子,是哪里人?”
“大概是附近村寨里的的,她们不像汉人,不爱住在城内,雾州城连带方圆几百里的村寨,应是划归东谢蛮。”
“东谢蛮?”宁宁眨眨眼。
“据说高祖时掌管此地的酋首便入朝受封做了刺史,因他家姓谢,后来又分了家,做东谢南谢,雾州一带便是东谢蛮的地盘了。”
“这里不是皇帝家的地盘吗?”胡好好有些不懂,怎么又出来一个东谢。
既然有雾州城,城中又有县令,怎么看都是在建武帝的掌控之下啊?
这就是狐狸不懂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谢家为西南土司里头最大的一家,掌控剑州西南黔州以北的一大片土地,已经好几百年了,自前朝起,这里就是谢家的地盘。
也就是因为谢家家主多年前就入朝做了刺史,明面上对大顺俯首称臣了,不然,这雾州,现在还应该叫做巫州呢。
“虽说是皇帝的地盘,但实际上还是谢家做主。”
东仓君凑过来,一捏小胡子,“早年朝廷派来这边的县令,不跟谢家一条心的,不是左迁,就是罢黜,甚至还有死于非命的……久而久之,此地县令如同虚设,朝廷派了下来,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东仓老头儿懂这么多?”
“老朽早年也在这一带游历过,略知一二。”
东仓君有些得意,“再过几天,有一场大傩可看,叫做捉寒林,娘子也可留下来看一看,跟当年溪州那场,各有千秋,娘子不妨瞧瞧。”
顾娇点点头,“是该瞧瞧。”
“那老朽先去打听打听城内有哪些好地方,娘子等我消息。”
大老鼠说着,“刺溜”一下从马车里蹿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街角的小巷子里头。
等着东仓君回来的当口,胡好好跟宁宁商量,去看看街上哪个食肆好吃,先去吃一顿才好。
不多会儿,就找到一家,卖一种酸汤鱼饼,是宁宁跟胡好好以前都没有见过的吃食。
这酸汤,是用本地特有的一种调料做出来的,用它来煮鱼汤,味道醇厚,鲜美异常,一丝儿腥气都没有。
在鱼汤中,下了切得厚厚的汤饼,一碗吃下来,又酸又鲜,额上冒出热汗,十分舒爽。
三个小娘子围着桌子吃酸汤鱼饼,因为胡好好跟宁宁都打扮得十分精致富贵,看着又不像是雾州本地人,食肆的老板娘便过来搭话,问她们味道如何。
“真是十分鲜美!这酸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宁宁对这个最感兴趣,忙问道。
“这是我们用我们本地新鲜竹笋做的,洗干净切丝后用盐巴拌,再用罐子封了放三个月,出来便是这样的酸笋了,许多外地客商不习惯这个味道,只说臭呢,没想到小娘子们竟不嫌弃!”
老板娘约莫三十多岁,头发用布巾裹得整整齐齐,没有穿裙,而是穿了一身粗麻布的短衫长裤,十分干净利落的模样。
她见这三个小娘子吃得酣畅痛快,心里很高兴。
“可还要再添?我这里还有泡菜,也是酸的,又爽口又甜脆,好吃呢!”
说着,她拿过来一个小碟子,里头放着泡萝卜片跟泡姜,“送给小娘子们,清清口。”
“多谢掌柜娘子!”
胡好好与宁宁接过来,却突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走了进来,脸上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那个在郊外碰到的孩子吗?
说偷梨的那个。
那少年走进来,一眼也看到了胡好好——不怪他,这样一家小店里头,若不能一眼瞧见胡好好,那真是他眼瞎了。
他面上一白,当时就要转身。
胡好好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道:“我不小心摘了你的梨,不如请你吃碗酸汤鱼饼,如何?”
“那也不是我的梨。”
少年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哎呀,管它呢,我看到你就特别想请你吃汤饼,别婆婆妈妈的,一点不爽气!”
胡好好说着,对老板娘招招手,道:“掌柜娘子,给他也做一碗酸汤鱼饼,算在我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