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云笺晓得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急急出离王府,但她首先意识到的是刘贵妃,她……她不会有危险吧。
端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丑闻的。
还没走出多远,一个瘦削的汉子已经跟了上来,也不见他走得甚急,人却眨眼间便已经到了眼前。
“走得了吗?”那人声音沙哑,手已经伸向后背。
云笺急退三步,袖中滑出一个纱囊,这是父亲特制的迷魂散,要她在危急之时保护自己的,她扬手掷向那个汉子。汉子微微冷笑,这等江湖上的小把戏哪里能伤得了陌客分毫,身子向右一侧,躲过纱囊,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不是暗器!京城女人身上的香囊。”
短剑剑柄已然在手,刹那就会让这姑娘香消玉殒。
便在此时,一辆运泔水的驴车恰好经过,一柄竹竿突然伸出挑向冷铁心握剑的右臂。
“姑娘上车!”一个男子声音喝道。
云笺听到他的喊声,不由得一阵惊喜,飞身跃向驴车,车上浓重的臭味熏得她作呕,可也管不了这许多。驴子突然长嘶一声,奔跑起来。
冷铁心见那根竹竿来得急,反手撩去,“哧”的一声轻响,竹竿断为两截,“什么人!”飞身向驴车扑去,人在半空,脑中一阵晕眩,竟然跌了下来,再想提气,哪知脚下一软,没想到那个香囊竟然是迷药!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来,再深深吸一口气,眩晕稍减,不敢再追,只好恨恨回头而去。
朱雀门外集市正喧,蓝云笺被萧庆海拽着钻进鱼鲞摊。两个人已经接连跑了一半个时辰,终于进了这片热闹的集市。
“我饿啦!”云笺再也跑不动了,药囊已经背到了萧庆海的肩上。
“成!咱们离开端王府也够远了,想吃什么你自己选吧。”
“爊肉,还有胡饼……还有蜜糕!”云笺感觉自己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羊。
“好,你等在这里不要动,我去买来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吃。”
“不!我就要站在摊子前面吃,那样才有味道。”
萧庆海对眼前的这个姑娘有些无可奈何,她在京城里挺有名气,有许多人认得她,如果哪个人想让她瞧病,冷铁心很快就能找到他们,那个迷魂香囊只不过会让他一时晕眩,以陌客的精湛内功,现在早就清醒过来,他可远不是冷铁心的对手。
“蓝姑娘,咱们可还没有脱离危险,端王的势力巨大,他如果想杀你,你可真要万分小心。”
“我不管,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萧庆海从来没这么近地与一个漂亮姑娘接触过,他本性就很质朴,不善言辞,一时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得她听话。他一边焦急,一边不住望向四周,端王的人随时会找上来。
“蓝姑娘,现在这个时候可不应该抛头露面……”刚说到这里,一把飞刀光飞掠而至,面前成串的腌鲥鱼被割断了挂绳,落在青石板上,那些干鱼蹦跳如银丸。
“快跑!”萧庆海大喊一声,扯过蓝云笺的胳膊,恰好躲过另外一柄飞刀,第三柄飞刀无声而至,正插在萧庆海的右臂上,幸好并不深,看起来飞刀之人力量并不大。
萧庆海一把抱起蓝云笺,迈步向前奔去,那柄飞刀兀自插在他的小臂之上。
“鲁莽!”蓝云笺扯开他渗血的右袖,“这伤再深半寸……”忽然噤声,眼前三四丈外,冷铁心正站在街心,旁观的众人见有人打斗,早就散开了,远远地望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挤过人群,朝冷铁心走过来,陌客挥了下手,“滚开!用不上你们帮忙!”
两名黑衣人站在原地,相互看了一眼,一人收起手里的飞刀。
萧庆海放下蓝云笺,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快跑!不要管我!”
云笺却伸出一根手指,“天子脚下,王法重地,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冷铁心再不答话,抽出后背短剑向前直劈,他跟萧庆海距离几有三丈,剑落下时人竟到了眼前,剑刃幻起一道弧光,萧庆海只要身后纵出半丈便能躲过,但姑娘紧贴他站着,短剑只要再向前半尺,蓝云笺当场就会死于剑下。他抓起鱼摊铜秤格挡,短剑正好砍在秤砣之上,“当啷”一声大响,秤砣飞出,砸中旁边鱼摊的一个瓷盆之上,瓷盆顿时粉碎。
“接着!”蓝云笺抛来杏花堂的驱蛇粉。萧庆海反手拍出,药包碎裂,一阵黄色烟雾喷出,呛得他涕泪横流。冷铁心心有余悸,连忙跳在一边,萧庆海趁机抱起姑娘,飞身跳进旁边汴河中的一艘运冰船,萧庆海的幞头挂上船橹,在月光下飘成招摇的白幡。
冷铁心也被烟雾呛着,但除了辛辣之外,似乎不像刚才那个香囊那样厉害,他脱身跃起,也向运冰船跳下。船老大见他如天神一般,早大叫一声“妈呀”,躲进了船舱之内。
冷铁心刚站定船头,迎面一块拳头大小的冰块直飞过来,正是萧庆海抄起冰块当作暗器,不住向他投掷。
“先料理了你这小子!”冷铁心两次为他们戏弄,早就怒火中烧,挥掌将冰块击开,猱身而上,唰的一剑将船舱的门帘劈成两段,萧庆海却已经绕到船舷的另一侧。冷铁心纵身跃起,想越过船舱,半空中又有三四块晶莹的冰块飞来,他丝毫不受阻挡,挥掌震开,人已经落下,哪知萧庆海却绕到船舷的另一侧,冷铁心再次越过船舱,耳中听得那船老大不住念佛。待他落下,萧庆海人已经到了船尾,他跨步追去,萧庆海却早已经又到了左侧的船舷,冷铁心被他绕得心焦,却又无可奈何。
猛然间醒悟过来,他要追杀的不是眼前这个黑小子,而是那个姑娘,目光一扫,蓝衫女子已经踪影不见,定是藏在了船舱之内,他大喝一声,一掌击在船舱之上,连续三掌,喀啦一声大响,船舱竟然被他掌力震塌,却只露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那不住念佛的船老大,另一个身材瘦小,头发枯黄,是个十四五岁的撑船少年,哪里有姑娘的影子。
冷铁心武功虽高,但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大概时间久了,脑子总不够灵光,几年前他被小竹子耍得团团转,也是因为这个。没见到那姑娘,他竟一时转不过来,站在那里发愣,突然岸上一个黑衣汉子喊道:“那姑娘……跳到水里去啦,早游得远了!”
蓝云笺自小生长在汴河边上,甚熟水性,萧庆海见冷铁心跃上船来,已经将她掷到河里,冷铁心被船舱挡住了视线,哪里知道她会游走。
听了黑衣汉子的喊叫,才明白过来,但他武艺虽高,却不习水性,顺着汴河水流望去,哪里见得到姑娘的影子。
正犹豫间,突然扑通一声响,萧庆海也跃下汴河,向对岸游去,冷铁心恼怒已极,短剑挥出,刹那之间在船舷上斩了七八剑,吓得船老大和那小儿只不住乱抖。
蓝云笺湿淋淋地爬上岸边,口里不住骂着冷铁心,打开药囊时,见里面一包包的药早就被水泡得成了浆糊,忍不住哭了起来,突然一声喝“在这里了”,抬头看时,两个黑衣汉子冲了过来。
云笺跑了半日,肚中饥饿不堪,加之惊吓,两条腿再也迈不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汉子过来,便在此时,人条人影早到,那人抬起腿来踢了两脚,将两个汉子直踢到汴河之中,那两人功夫不高,却也不是寻常之辈,哪知这人料理起来竟然毫不费力,他转过身来,面上带笑,“姑娘莫怕,在下姓沐,是萧庆海的朋友。”
“沐大哥,你确定追杀蓝姑娘的人是冷铁心吗?他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小竹子想起上次遭遇冷铁心时的场景,仍不禁感到好笑,但突然又想起呆子大哥,冷铁心的这个心病其实是呆子大哥给他种下的。
“不会错,这人正是冷铁心!”
“萧大哥怎么样了?没想到他的水性竟然这么好,以后你们两个再遇到陌客可千万小心,这人当真人如其名,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武功也高出你二人甚多。”
“公子放心,姓冷的武功高得很,可他脑筋却转得慢,我让蓝姑娘从汴河偷偷溜掉,这家伙竟然一丝也没有察觉到。”萧庆海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进来,但他想起冷铁心的武功来,不禁心有余悸。
“蓝姑娘怎么样啦?一定吓坏了。”小竹子连忙问萧庆海。
“要说赶巧了,正好昨天麻大夫两口子刚刚到咱们这里,麻大夫那位刚过门的夫人可带来了不少女人的衣物,要不然她可没有替换的。”
麻大夫是小竹子上个月派人传信叫来的,小竹子知道这个麻大夫虽然是个酒肉之徒,但医术不赖,况且为人热心,将来定会成为他在京城里的重要帮手,哪知汴河鲤王何天凤说什么也不肯独自在家,定要同来,说是对这个大夫的风流可不大放心。
刚说到这里,何天凤同着蓝云笺走进来,何天凤比云笺高出两寸,她的裙子云笺穿着有些长,也只好将就。
“这位便是我家公子,我们都叫他小竹子,正是我家公子让我和沐大哥救的你,你快谢谢他吧。”
蓝云笺仔细审视小竹子,见他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目清雅,似乎是一个秀才模样,连忙上前福了一个万福。
“多谢你派……派人救我,你是位公子?不知道你是咱们这里哪家的公子爷啊?”
“蓝姑娘取笑了,我们三人其实是师兄弟,公子什么的都是乱说的,你没事就好,不过端王府势力庞大,京城之内端王想杀一个人只怕比切菜也难不到哪里去,依我之见,姑娘这几日不妨先在我们这里避一避吧。”
蓝云笺虽然只跟父亲过活,但她性格坚强独立,这几年父亲也渐渐衰老,她愈发告诫自己要努力生活,不让父亲再为自己操心。她生性乐观活泼,为人也极热情,不论什么样人找到她治病,都乐于帮助,因此上年纪轻轻竟然得了个“蓝衣圣手”的美称。
今天的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想象,没想到自己心软帮了姜九郎,倒惹出了杀身大祸。突然之间全身一震,“我……我爹……他会不会……”
小竹子微微一笑,“我已经假借请他出诊的名义,着人去请他老人家了,如果他来了,姑娘可要替我解释一下,免得他生气。”
云笺不由得一愣,这帮人什么来头,怎么做事如此严密,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昨天她给金小乙的那个奇怪的伤者看完了病出来,这姓萧的就主动上前跟自己打招呼,看起来他们一直都在跟踪她!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张俏脸变得苍白,直接问向萧庆海,萧庆海刚要回答,一个仆人进来说蓝太医到了。
蓝鹤鸣面色沉重,半晌不语。蓝云笺狠狠地瞪了一眼萧庆海,“你昨天干么不告诉我?你是竹林会的,竹林会是个什么东西?”
“不许胡说!”蓝太医语气严厉,“竹林会乃是我大宋国的一股清流,会中都是才高八斗的仁人志士,可比你爹这样的老糊涂强得太多了。”
小竹子连忙站起身来,“蓝老伯过奖了,今天请您过来,原是要跟您商量一下蓝姑娘现在面临的险境,没想到您竟然也知道我们会的一些事情。”
“唉!不瞒你们说,我还跟竹林会中的一位长老相识,他叫王世衡,七年前我在杭州时还曾经为他把过一次脉呢!”
众人听了均是一愣,小竹子抢上一步,“蓝伯父……您……您见过王长老,太好了!”
“竹公子,当时我已经厌倦了太医局的差事,便想到南方散散心情,你们会里这位王长老见识非凡,胸中谋略甚是让老朽钦佩,也正是他的一番开导,才让我决然隐退,可惜……”
他想说王世衡当时邀他入竹林会,可惜当时耽于女儿幼小,没能成行。
“前年竹林会遭人暗算,竹林村一场大火,村民死伤殆尽,总算几位长老均安然无恙,经过这两年振兴,已经大有改观,我曾经见过王伯伯一面,自那以后,他人竟然失踪了,我义父及会中诸人几经寻找,仍是杳无音信。”小竹子眼神黯然,想起那日见到王世衡的情景,他隐约猜测到王伯伯已然心灰意冷,遁于山林了。
“这场惨剧我在京城里听到了。”蓝太医长叹了一声,“公子如今来京城干办,也是……”
小竹子点点头,“是会中的安排,最近我们一位朋友被人暗算掳去,我们大概知道他在桑家瓦子里,但桑家瓦子太大了,只好暗中寻找,昨日恰好蓝姑娘到那里看杂耍,被人请到牡丹棚里给人看病,萧大哥想到姑娘看病的人可能是我们失踪的朋友,是以想打探一下,哪知蓝姑娘甚是警觉,萧大哥今天只好再找机会问问她,这才顺便发现冷铁心追杀蓝姑娘。”
蓝太医低头沉思良久,问道:“依公子之见,如今怎么办才好?想那端王势力浩大,想要杀人灭口,莫说像我等这样的普通百姓,便是王公贵戚,他也不放在心上。”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不由回身看看站在身后的云笺,满脸忧愁。
“依小子之见,有两个办法可解此忧。”
“公子请讲,但有办法,老朽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我女儿。”
“爹,”云笺抱住父亲肩头,伏在他身上哭泣起来,她本是个坚强的女孩,可是今日经历实是凶险至极,若没有萧沐二人出手相助,早就不明不白地横尸街头了。
“也不要老伯倾心家财,再说端王何等富贵,用富可敌国也不过分,想要以钱财打动他万万不可能的。”
“那怎么才好,那怎么才好?”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一颗心吊在半空,再也无法镇定。
“第一个办法就是找能够在端王面前讲话之人,或许可以劝说他回心转意……”
“那是不用想了,端王这个人我最知道,原来在太医局时就曾经……”说到这里却突然住了口,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
小竹子见他举目有些怪异,知道他定然知晓什么大的秘密,但在此时也无法多说,“第二个办法嘛……端王不是要蓝姑娘的性命吗?那咱们就死给他看!”
屋内众人听了他的话,面面相觑,不知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