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乘风的离开,像是带走了最后一点日光。
“这个村子的时辰有问题。”
林晚掐指一算,除去几人昏睡与记忆共享的时间,此时最多是申时。
可天已经黑透了。
像是亥时。
只是空中没有月亮。
“这个村子的时辰是混乱的,想来与那位神女逃不了干系。”林晚林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屋中的神女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随着天色越来越黑,神女像空白的脸上像是挂上了什么邪气的表情。
四处都散发着诡异。
“说不定,真的是个神女呢。”傅桉的嗓音轻飘飘的,脸藏在了窗户木棱投出的阴影中。
深邃的眼眸像是被黑暗吞噬,锐利的目光在无声地宣告着对这位“神女”的敌意。
易轻朝抿着唇,双眸直直地看向窗外,夜色衬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更为深沉。
突然一阵异味被风吹入了神女祠,让林晚林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什么味道?”
他动了动鼻子,步子一步步地挪动,循着味道一路闻到了神女祠的门前,猛地后撤一步,抬手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好臭!”
林晚林用一只手在面前挥了挥,试图驱赶走这股气味,“哪来的臭味?”
气味顺着林晚林的衣袖挥入神女祠内,傅桉不动声色地抬起衣袖掩住口鼻,薄纱的袖口顺着垂落。
傅桉抬起的脸上,神情毫无变化。
往日最爱美的她,此时却没有因为这股气息而后退。
也没有挥挥衣袖,唤来一阵鬼气将气味阻挡在外。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这股混着腐肉的臭气,她最熟悉不过了。
“是死人的味道。”
傅桉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是对逝去的生命的惋惜。
“而且,是死了很久的死人。”
人的生命何其珍贵。
纵使不幸逝世,也该早日投胎转世,开启下一轮的生命。
而不是因为一些人的私心,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被永远扣在一处地方。
傅桉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弥漫着更浓郁的死气的村庄。
她轻轻合上了眼,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
似是悲悯。
又似不愿睁眼看这世间的惨状。
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两边的翠玉环轻轻摇晃。
易轻朝转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入眼的就是这样的傅桉。
他想。
如果这个世上当真有神女的话。
应该就是傅桉如今的模样吧。
思绪落下,易轻朝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想法甩出脑后,抬脚走到了傅桉的面前。
“用你的鬼术吧。”易轻朝自觉地拽下一根头发递给傅桉,“我们去看看,这个尸臭味是从哪来的。”
或者说。
看看这个村子里,还有几个活人。
最起码目前看来,甘乘风不是,前一会坐在神女祠前面摘菜的两个妇人也不是。
至于其他的村民,他们目前还没有见到。
随着月亮一点一点的升起,三道被黑色鬼气包裹的轻盈地从村子各色的屋檐上闪过。
落在其中一个屋檐上时,林晚林在指缝中夹着的符纸,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软了下来。
心跳在这一刻,似乎与夜色一样沉入云底。
林晚林与易轻朝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个脑袋,就蹲下身子,揭开了一片瓦砖。
傅桉在两人的身后挑了挑眉头,向后一仰,脚下的鬼气自发向上缠成一个太师椅,将傅桉稳稳地接住。
不错不错,现在越来越有她当年打家劫舍…啊不是,那个敏锐灵活的样子了。
易轻朝的余光看了一眼傅桉,默默地向一旁挪动了一些,给傅桉留了一个观望的位置。
林晚林先一步探长脖子往屋子里看去,入眼的是甘乘风。
那个白天还和他们说话的男人,此刻僵硬地站在屋子里,眼睛一下都没有眨动。
像个被钉在竖直的木桩上的死人。
傅桉扬起了左侧眉角,脚尖踢了踢面前的易轻朝的后背,后者默默地又往身侧挪动了一些。
在甘乘风的旁边,是一直来回踱步的方秋心,断裂的左腿上还绑着今日的蓝色的头巾布条,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意一般,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裙摆。
易轻朝往掀起的瓦片那里伸了伸脖子,这才看清,方秋心对面站着的,是今日驱使牛车将他们带回来的郭义。
此时的郭义面带愠色,食指几乎要指在甘乘风的鼻子上,语气尖锐道:“你真是个蠢货!”
声音虽尖,可郭义还是强压了一点音量。
自然不是怕吵到村子里的人。
而是怕惊醒神女祠里面的人。
屋檐上的易轻朝、林晚林、傅桉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郭义看起来是个冲动莽撞的人,兴许能说出些什么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屋内的郭义说完,胸口上下起伏了几下,转身又指向了方秋心,“他是个死人,脑子转不过来,你也转不过来吗?”
郭义继续说道:“他们三个是大人要的人,你当他们都是蠢货吗?”
“我们下药把他们带到村子里本就是险招,幸好大人的药足够厉害,他们三个人并未生疑。”
说到这里,郭义恨铁不成钢一般,狠狠地瞪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甘乘风,“可他这个蠢货,竟然只送去一床被褥。”
“是生怕他们三个人不知道,我们的最终目的只有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
屋檐上的易轻朝与林晚林齐齐将目光投向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傅桉。
被点到的傅桉面上神情不变,甚至还好心情的对着两人弯了弯眼角。
方秋心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能确定,大人要的人是她吗?”
郭义瞪了一眼方秋心,“不然呢?你没看到她头发上的两个玉做的首饰吗?”
“和大人给我们的画像上画的,一模一样。”
画像?
傅桉敏锐地抓到这个词,身子直起来了一些,指尖捏着发上的翠玉环对着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人晃了晃。
这个翠玉环,是三百年前易琼枝亲手做的。
所以幕后之人,不仅在她生前就认识她。
甚至近三百年还见过她。
傅桉微微歪着脑袋,翠玉环被手指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几乎每百年都会带道门的小崽子下山历练,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她的容貌与生前的变化并不大,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她,到也不奇怪。
只是……
她似乎并未偶遇过什么眼熟的老相识。
莫非这三百年,那幕后之人一直都在暗处窥视着她。
傅桉倒也不是没有察觉过暗处的视线,只是如今道门想要将她请走的家族并不少,她也曾经抓到过几个没什么恶意的窥视者,后来就懒得再管了。
左右选择在哪家呆着,是傅桉自己的选择。
无论道门的谁,都不能改编她的选择。
整个道门的人加起来,也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对手。
啊不对,应该说,不会是她一个鬼的对手。
傅桉在这回忆的功夫,屋内的方秋心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怕什么?”
“进了我们村子,他们谁都跑不掉。”
郭义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的心中也认为傅桉不可能从他们的村子里逃走,但他的心里总是有一些不安的感觉。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毕竟,他们是道门的人,是修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