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陛下接过天干递来的密奏,看得着迷不已。
如墨的眼神闪着碎钻一般的细碎磷光,如玉的脸庞上浮现着为人父的自豪。
“好小子,好小子!”
帝王推开宫侍递来的茶盏,起身难耐地踱步,赞美的话语从他的齿间不断流露。
他举着密奏,对着那句朕是帝王而着迷不已。
天下间的父母大多如此,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他们好像狂信徒一般信仰着自己的孩子,一颗心也挂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忧他所忧,喜他所喜。
孩子受伤了,父母心疼不已。
孩子哭喊了,父母彻夜难眠。
孩子快乐了,父母为他祈祷。
为人父母,大多如此。
哦,太后不如此,太后现在很讨厌陛下。
她那有些皱纹的脸庞闪着焦虑,听着自己那讨人厌的孩子一遍遍称赞她的大胖孙子。
太后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抿一口茶水,再不经意将目光放在明熙帝身上。
不孝子,哀家看了你这么多遍,你该让哀家看看了吧。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陛下硬生生顶着这吃人的眼神,在永寿宫“上蹿下跳”。
吴中和看着太后娘娘差点维持不住雍容华贵的气度,他有心想上前劝劝陛下。
可又担心陛下发癫会迁怒他,于是止了脚步。
余嬷嬷比他大胆一点,一叠声地提醒陛下:“圣上,太后娘娘也想看看。”
明熙帝就跟耳朵塞了棉花,再戴着耳机,放着重金属一样听不见。
太后怒了,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
抬手就拿了陛下手上的密奏。
再如何,她也是皇帝生母,太子的血脉至亲,虽然怕儿子。
但这种小事,明熙帝是不会发怒的。
哪有不让奶奶看大胖孙子的?
反了天!
况且陛下一天天来炫耀,还是问心有愧的。
被夺了折子便坐下喝起了茶。
于是便轮到太后拍案叫绝,好话一箩筐地撒下,称赞自己的大胖孙子。
“裕儿有皇帝的气度!”
“比他父皇还要像皇帝。”
“我家胖鱼儿穿龙袍,才是英明神武啊!”
一个皇帝,一个太后,宠孩子宠得没边了。
皇宫鬼见愁就是这么来的。
胖宝宝没变成混世魔王,真的纯靠自己。
激动完了太后便看“搔姿弄首”的陛下不爽了:“皇儿政务繁忙,怎么有空来永寿宫坐坐?”
这话说得委实好笑,因为陛下为了炫耀,这些天没少跑永寿宫。
明熙帝一手支颔,斜斜地歪倒在梨花椅上,一手摸着祥云木簪:“母后,裕儿说要给朕削个簪子。他今日因为舍不得朕,还抱着朕哭得眼红红……”
吴中和抽抽嘴角,他明明看到太子殴打陛下了。
而且陛下呦,奴才被您关了之前您就在太后跟前炫耀了,这被放出来了,您怎么还在这炫耀。
就不能换个人吗?
太后额角青筋直跳,胸中怒火燃烧:“给哀家滚!”
不孝子,一天天给哀家添堵。
片刻后,似曾相识的场景。
陛下被赶出了永寿宫,宫内还听见太后大发雷霆地说道“还有什么理由能把他给哀家拦在外边。”
圣上心情很好,垂眸不语。
也只有母后的身份能让他倾吐愉悦,旁人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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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以此相要挟的人群并没有说话,他们仿佛也被这样的神光所摄,如梦初醒般想起,小太子是神仙。
还是皇太子,是陛下的独子。
他明明可以随意处置他们这些贱民,也不用淋着雨水来告诉他们这个事实。
因为看重,他才会亲身来到这里。
人群在这里静坐,也是因为肯定小太子会来。
他们以为自己拿捏了这位心地纯善的孩子,却不知道,他以这样决然、自毁的方式破开了他们的束缚。
沉默又一次蔓延,可谁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越棠宁眼神明亮,心中暖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殿下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们。
这样好的明主,真是大昭有的吗?
在这一刻,她被这明光照耀,竟不敢相信。
还有这样的孩子?还有这样的男子?
他才五岁,却比世间所有男子还要有担当了。
越棠宁听见了抽泣声,是厂里的姑娘们在哭。
是六娘她们吧?越棠宁不止一次地听那个姑娘讲过她们和小太子的初遇。
六娘每一次讲述时,都没有唾弃她的出神,反而绞尽脑汁地形容小太子的好。
越棠宁从前便认同,现在便更认同了。
老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呐?
人心齐聚,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似乎有什么在凝聚。
五岁的小太子,又一次赢得了别人的爱戴。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是因为他的尊贵。
哪怕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孩子,也没人会不服他。
小胖崽见人群不再吭声,才肃着一张脸爬下去。
天气有些冷,他拒了纸伞,被雨侵蚀。
此刻小脸冻得煞白,嘴唇也在轻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