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的一声响,床边的墙面忽然出现了一道暗门,两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正是那日随宁嵩返回镇海城的医师,另一人则是个相貌平反但眼神阴鸷的黑衣人。
医师快步走出,倒了一杯水递给宁嵩。
宁嵩接过,仔细漱了几次口,又看向地上那枚药丸,眼神中尽是嘲讽。
姬景铎小儿还是那般蠢笨,以为药丸入口即化,都不检查一番就以为万无一失了。
不过他若真要检查,或是硬要让自己将药丸咽下,那今日也不会再留他性命了。
宁嵩的另一只手从被窝中拿出,赫然握着一把短剑。
医师打了盆水过来,服侍着宁嵩洗了脸,毛巾揉搓后,那张苍白的脸重新恢复了红润,刚才的憔悴和病态全都是伪装的。
房门一响,萨斡尔走了进来。
宁嵩问道:“姬景铎走了?”
“回老爷,是的。”
萨斡尔垂手侍立,看了眼医师,“临走前打听郁先生,我说郁先生去关内采买药材了。”
宁嵩点点头,对医师道:“郁尚,既然姬景铎图穷匕见,日后不必与他再虚与委蛇了。”
“是,老爷。”郁尚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忽然咧嘴笑道,“姬景铎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老爷下了药,殊不知他自己吃了什么好东西。”
宁嵩起床穿衣,口中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郁尚道:“不出意外的话,也就七八个月,半年之后他将脏腑衰竭,呕血不止,最终毙命。”
宁嵩点点头,淡淡道:“这是他该得的,若是好端端的不生邪念,将来早晚能身登大宝,可惜……自作孽不可活。”
另三人无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宁嵩虽然表情平静,实则心中极为愤怒,那是被最信任的人出卖后的不甘与懊悔,而且这个最信任的人还是他一手营救并且培养长大的。
若非几个月前他及时发现了姬景铎暗藏的野心,以及渐渐与他分崩离析的心思,说不定现在的宁嵩真的已经遭了他的毒手,被不动声色的暗算到了。
可惜,姬景铎虽然表面强势精明,实则是个草包,心里那点算盘完全骗不了宁嵩这种老狐狸,甚至连他暗中下药也早一步识破了,还反过来给他下了慢性药。
宁嵩起身走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又看向那一直没说过话的黑衣人。
“山鬼,你那边如何了?”
“回老爷,一切安排妥当。”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红粉小七重伤,天机营墨离已到大月氏,正与金卫斗得热闹。”
宁嵩微微颔首,似是很满意:“墨离也到了?那金卫看来是脱不开身了,很好。”
他在桌上铺开纸,提起笔来,思忖一番后开始写起了什么。
片刻后一封书信写毕,塞入信封交给山鬼。
“送去给图岩,姬景铎既然亲自前来送我归西,那便说明老哲赫快要动手了。”
宁嵩从桌下拿出一捆信件,信封信纸大多都已经泛黄残旧,他的眼神渐渐深邃阴沉,喃喃道,“若非贪狼送来早先的情报存档,我竟还不知,老哲赫早已在暗中窥伺于我,每一步棋都走在了我之前,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贪狼原是大武前礼部尚书朱弘所创,那时的他背靠西北云家,豢养一众江湖高手,组建了贪狼。
后来云家败落,朱弘平步青云入了内阁,最终暗下杀手将云家彻底除去,也因此导致他的长子朱云让和亲爹翻脸,现在投靠了林止陌。
山鬼就是贪狼首领,却不是第一任首领,前些日子宁嵩派他去云家旧址,为的是翻找一下有没有旧时的线索,结果真从某处暗格里寻到了这捆尘封已久的情报。
宁嵩在翻阅之后才知道,原来老哲赫早已暗中派人盯着他了,虽不能洞察他全部行动,却也掌握了许多他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
当姬景铎生母遭陷害而鸩杀,宁嵩就开始筹划将他扶持为傀儡,并暗中联络鞑靼余部,为将来起事做准备。
只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宁嵩暂时没动作,而此事就被老哲赫查探得知,并在姬景铎被封齐王并送入封地时,老哲赫就快了他一步,先行与姬景铎勾结到了一起。
又过了段时间,宁嵩才真正出手,为姬景铎策划用一个形似他的傀儡冒充本身,坐镇封地,而姬景铎则金蝉脱壳去了草原深处,并经过一步步行动,成了可延部驸马,再等到可延族长过世,他借用宁嵩的暗中力量夺取一族大权。
那时的宁嵩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妥帖且无人知晓,却不知这一切都早在老哲赫计划之中。
直到前些时日宁嵩识破姬景铎的心思,才得知一个连他都被蒙在鼓里的消息。
老哲赫不但是姬景铎所谓的义父,更是他的姨父,大月氏国师螣勒次子竟是老哲赫的骨肉,而其生母正是姬景铎之母的同胞姐妹。
得知这个秘辛,宁嵩也怔忡许久才回过神来。
难怪姬景铎能将白眼狼做得这么毫无压力,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丝亲缘在撑着,而他宁嵩,竟然不知不觉中成了老哲赫与姬景铎将来谋划天下的踏脚板。
所以,当初自己暗中相助鞑靼,联盟波斯,又四下布置势力,结果全是一场空?
想到这些年中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后都给姬景铎以及老哲赫做了嫁衣,而自己却落得个将要孤寡终老的结局,宁嵩就只觉一股郁结之气在胸中,怎么都消散不去。
所以他决定了,不论将来是姬景文得利,还是鞑靼图岩可汗捡漏,总之他绝不可能放过姬景铎。
不知不觉中,宁嵩放在桌下的双手已经悄悄攥成了拳,一种深深的羞辱感油然而生。
郁尚忽然轻唤:“老爷!”
宁嵩的思绪被惊醒,他闭眼轻呼一口气,再睁眼后已恢复了平静。
他问道:“萨斡尔,图岩可汗现在何处?”
萨斡尔道:“回老爷,他在鞑靼中军,此时驻军于亦及乃城外。”
宁嵩站起身来:“备车吧。”
萨斡尔一惊:“老爷你要亲自前去?”
“嗯。”宁嵩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缓缓道,“齐王殿下如此殚精竭虑,殊为不易,自然是要过去给他个惊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