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身影再度舞起,开始了她生命中最后的坚持。
月华曼舞间,她将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所学的一切尽皆挥洒,那与自己相似的傀儡在灵术的攻击下一次次受创倒下,却又在片刻后毫发未损地起身。
这个世界的规则为束缚她所设,只要身处此处,便是自己有着千般招法,也无法毁灭那被神所加护的傀儡。
那么要坚持到何时呢?
体内的灵气在一点点地消散,身上的伤痕在慢慢地增加,身体与精神的疲劳亦在渐渐累积。在这具身体耗尽最后一丝灵气之后,便是自己死在那傀儡手中之时吧?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该离去吗?
该让他独自面对吗?
沈云舒悄悄地回首望向站在远处的上官韬,却悲哀地发现,他的目光,依旧不曾为自己停留。他眼中有的,依旧是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人。
韬韬,为何你连面对这样的傀儡都要将你的犹豫与纠结表现得如此明显?即便明白我的灵魂驻于此身,你依旧念着清懿,对一个内在空荡的傀儡无法下手吗?
我与清懿分明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为何你在清懿面前总是对我如此不公?甚至,那仅仅是个你一眼就能看穿的傀儡。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在她心死的下一刻,许清懿的月华擦身而过,穿透了随沈云舒的心一起瓦解的龙鳞甲,扬起了漫天血花。
臂断,可她却未觉疼痛。
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为何存在?难道她所拥有的,就是无边的黑暗,透入骨髓的疼痛,溢满心头的苦涩吗?
她真的累了。
“沈云舒,真难看啊……”许清懿紧紧地扼住了沈云舒的咽喉,看着她滴血的左臂冷冷地笑道,“这就是你挣扎后想得到的答案吗?或许你看不到自己的此刻的眼神吧,你也会有这般空洞的眼神吗?”
沈云舒没有回答,整个人静得可怕。
“你还在想他吗?”许清懿看向上官韬的方向,却见他依旧立于原地,双手紧握,徘徊的目光在她与沈云舒身上来回游移。她呵呵讥笑着,重新将目光放回沈云舒那有些苍白的脸上,“你真的觉得你能取代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他是个懦弱的人,只要他对我还有愧欠,任何人都不可能染指我的东西。你看你为他这么拼命,可如今你要死了,他却还在原地摇摆不定,是不是很可笑呢?沈云舒,你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可笑的笑话罢了。”
“闭嘴……别以为自己好像很了解韬韬一样……”
“哦?终于舍得开口了?你就当真如此喜欢他?”
“与……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许清懿大笑着,突而恶狠狠地盯着沈云舒说道,“他是我的东西,我绝不许我的东西被他人染指,更不允许我的东西擅自对他人有了不该有的情感!”
“他……他才不是……一个东西……”沈云舒费力地说着,眼中透出了一股无法熄灭的愤怒。
“看来你真的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都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了?也罢,也罢……”许清懿的眼中透出丝丝阴寒,“既然你这样喜欢他,那我就把他送给你了,让他陪着你下地狱吧!”
四指并拢成爪,直往沈云舒心口刺去。
当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时,许清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却见上官韬立于她身后,一脸冷然,手中冰冷的贪狼无情地穿过了她的心脏。
“我说过了,不许你用清懿的模样对云舒这般侮辱!”
“咳咳咳……你……”许清懿口中咳血不止,眼中满是惊诧。
“我?你说对了,我是就是物品,我自愿成为清懿和云舒的剑……”上官韬的眼神骤然转冷,无暇的苍雷顺着剑身纵贯而入。而后剑身转横,横斩而出,连同她的左臂一并斩下。
“你曾言,此世中唯有我手中的贪狼能取你性命,既然云舒杀不了你,我来。”
许清懿未有言语,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径直地倒下,再未起身,最终化为灵气四散。
“韬韬,你……”沈云舒的身形有些摇晃,下一刻便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其撑住。
“云舒,你说得对,我需要尊重清懿的选择,更要相信清懿的抉择,我需要做的,就是在你与清懿遇到障碍之时,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刃,冰冷而无情。”
这一刻,沈云舒只觉自己的心重新恢复了跳动,为他而跳,为他而失速,无论是以往那个温柔如煦日的他,还是不久前冰冷如寒铁的他。
一如他,无论许清懿或清冷高傲,或单纯稚嫩,都在她身旁守候。
她不怪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许清懿,眼里梦里都有她的存在,她只是很简单地希望,他的眼中还有自己的影子留存,只需如此,她便有了坚持的理由。
“云舒,抱歉,我让你受到了如此大的痛苦。”上官韬心疼地看着沈云舒的断臂,想要轻抚却又恐触及伤口而使她痛苦,不知所措地悬着。
他眼中的自责,让沈云舒放下了一切执念,一切怨怼,一切犹豫。
这样,就够了,她明白,即使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自己依旧会活在他的心底的。
他并非对自己无情,他只是牢记了自己的每一句话,冷静地等待着那个傀儡露出破绽,他用伪装的彷徨迷惑了许清懿的幻影,甚至,迷惑了自己。当那个傀儡将一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他以瞬华在那个空隙间,在无人注意之时,移动到了她身后,刺出了足以致命的一剑。
“韬韬,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很好。”沈云舒抬手轻抚着他因自责而紧皱的眉头,向着自己深爱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这副身躯已经到了极限,我的神识也即将脱离,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我明白……云舒,你一定要等我……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我真的想见真正的你一面。”上官韬的眉头未能舒展,反倒透出了更多愁绪。
“我也是……我也想,亲眼见见你的模样,亲手触摸你的脸庞……韬韬,再会了……”
“云舒,再会,你我一定会再会的……”
“嗯……”沈云舒忍住眼底的泪意,对着上官韬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韬韬,记住了,我是沈云舒,无论经过多久,你都要记住了!”
“我会的。很快,就会再见的。”
“再会了……”
只是你不知,此去,便是永别,生生世世,永无再会之日。我只望,你能将我的姓名镌刻在心底,那是我和清懿,唯一可以区分的存在。
她不想死,可为了她最爱的二人,她却慨然赴死。
“韬韬,动手吧,我快压制不住青龙的灵咒了。”沈云舒的双眸红得可怕,一如许清懿身上的咒印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脖颈。
“不……”上官韬轻声拒绝了沈云舒的要求,他明白此时动手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不愿让沈云舒体会到更大的痛苦,甚至是死亡的风险,“云舒,你走吧,相信我,我可以的。”
沈云舒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问道:“那……在我离开前,可以抱抱我吗?”
此般微小的要求,上官韬没有拒绝。他轻轻地伸出手去,想要将那小小的人儿拥入怀中,却在那个刹那,他感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仅是片刻的迟疑,一道锐利的灵丝便掠过他的颈部,霎时便是血流如注。
若不是这一年多之中一直被沈云舒的杀气所包覆,此刻,他早已尸首分离。
上官韬以掌覆住伤口,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沈云舒,咒印已经布满了她的全身,不知她的神识是否还留存于这具躯体之中。
“云舒?”上官韬尝试着呼唤着沈云舒的名字。
“我在,我一直在的,韬韬。”沈云舒不再是那副极力压制咒印的模样,而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上官韬。
当她一步一步地向上官韬走近之时,却见他手中的贪狼高举,将剑锋直直地指向她。她不解,却依旧微笑着问道:“韬韬,你这是何意?”
“……我姑且称呼你为沈云舒吧,你可能不清楚,云舒在对我笑时,从不会释放出任何杀气的,虽然你掩饰得很好,可还是无法完全掩盖。”
“哦?韬韬,你觉得你真的了解我吗?”沈云舒望着从上官韬指间渗出的血迹笑道,“你不了解清懿,更不了解我。我大概可以猜测到我在你的心中的形象,可我要告诉你,那不是我,那只是你希望看到的沈云舒。”
“你又想用云舒的模样胡说八道了吗?”上官韬一边灵气化治疗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冷笑着回答道。
“是否为胡说八道,你日后会知晓的。我乃恶之身,自降生之日伊始,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为了达到目的,杀尽天下人又何妨!”
“因此,如今要杀的人是我吗?”
“说实话,我并不想杀你。不过既然青龙想让我杀你,玩玩似乎也不错。”沈云舒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精光,好似眼前人与玩物一般。
“那就来吧。”上官韬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注意着沈云舒的一举一动,眼前的人或许将会是比真正的沈云舒更为危险的对手。
“晦暗天光。”
以沈云舒的所在地为中心,巨大的灵气如狂风般奔涌,几欲将人掀翻在地,在短短片刻后,肆虐的灵气让眼前的天地为之异色,最终一切都笼罩在无法视物的黑暗之中。
“韬韬,你真的觉得仅凭你能够胜过天人吗?”黑暗中传来沈云舒的声音,“我们天人的灵术造诣,远超乎你的想象。”
上官韬不答,充分利用着自己的一切灵气去感知着沈云舒的所在。
她曾言,战斗中所需在意的只有战斗本身,将自己的一切情绪,转化为最纯粹的杀意,切勿让言语与情绪左右了自我。
瞬华起,苍雷出,咆哮的雷电在这片漆黑如墨的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亮光,将沈云舒略带惊诧的脸映照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怎么了?下不了手吗?”沈云舒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很惊讶你在这灵气混流的黑暗中还能如此快速地寻找到我的所在,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云舒飘然从上官韬的剑旁离去,却未受到任何阻拦。
他还在犹豫,他无法确定沈云舒的意识是否还留存于此身。只是沈云舒未给他留下思考的空闲,不过片刻,铺天盖地的灵针如雨倾泻而下,只要有一根打入他的身体,霎时就可令其粉身碎骨。
上官韬将身体虚化,化为一道苍雷疾速穿出灵针的包围,身后响起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爆炸。只是刚站定脚步,一根灵针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穿透了他并未大成的龙鳞甲,将其左肩穿出了一个窟窿。
“呵,即便让你看到了又如何?你依旧无法逃出我的掌心。”黑暗中响起沈云舒嘲讽的声音,“如今的我要杀你,与灭杀蝼蚁无异。”
“是吗?”上官韬冷笑道,“那么下次,你应该往下一点,直接瞄准我的心口。”
“我说了,我并不想杀你。”
“可是,我却有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你这是在逼我杀你吗?”
“是也,非也,你怎知最后身死的是我呢?自我踏入青龙殿之时,这一切早已注定。”
龙脉在青龙殿中的恢复力超乎想象,只不过片刻,那对常人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口便已开始愈合,只是这却不足以成为上官韬庆幸的理由。
他未死,仅仅是因为她在轻视他,嘲弄他,空破的威力,并非这小小的伤口可以止息。若是目可视物,他至少还有与之敌对的可能,可在这无边却又灵气混乱的黑暗中,依靠灵气的感应着实难以应对。此时他又不觉想起沈云舒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他太过优柔寡断,即便狠下了心,却又总是在心底留存有那一丝善念。
他早该下手的,在第一剑之时。只是那时,他还担心沈云舒留存于这傀儡之上。
“不过是青龙的傀儡,你难不成要告诉我你还有着云舒的情感?真令人恶心。”
“上官韬!你说什么!”沈云舒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愠怒。
“你应该看不到吧?自己的脸上布满咒印的模样有多可憎,若是人,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上官韬!你不要逼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逼你?”上官韬笑了,“我为何要逼你?我为何要对一个丑陋的傀儡动那些无用的心思?当青龙的咒印出现在你身上之时,你身上的杀气不就已经泄露了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了吗?”
“呵,上官韬,你总是自以为很了解我。”沈云舒的杀气再也不受抑制,铺天盖地地压迫着上官韬的感官,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凶恶的杀气。
“本性暴露了吗?”这等杀气压迫下,上官韬止不住地想要颤抖,只是他依旧保持着声音的镇定,继续说着。
“你不是自恃实力强大到可以碾杀我的存在吗?”上官韬轻指自己的心口,“有本事的话,往这里。”
他已经束手无策了,他能做的,唯有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