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的身体本就不及这具魔人之体,在我逃出天界的这几年间,天人的折磨早已令其千疮百孔,更加之……”许清懿顿了顿,望着上官韬黯然的神色,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她在青龙殿中被你重创了神识,若是无法及时救出,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听闻此言,上官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那些彷徨的思绪终而化为了坚定的决心。
“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望着上官韬眼底渐渐恢复的神采,许清懿心知另一个自己在他心底烙下了何等深刻的印记。
“三五个月……”上官韬喃喃念着这短暂的时间,心底已然浮现了一个大胆而冷酷的计划。
眼见上官韬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狠厉,许清懿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掌心,柔声说道:“韬韬,你不必因为沈云舒而强迫自己。我希望你能听清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考虑清楚再下决定,此般于你,于我,都好。”
上官韬按捺下心底翻涌的心绪,望着许清懿平静的脸庞,点头应道:“好。”
“你应该清楚的,最初我接近你,只不过是因我与老狐狸的交易而安排的计划。如果仅仅于此,我想此生你我只会是擦肩而过,再不会有什么纠葛。只是,你的身边有蓝若冰,让一切卷入了失控的旋涡。无论是移魂蛊抑或是之后的一切,皆是我的安排。我承认,即便是到了我被蓝若冰重创的那时,我对你的感情,更多的只是一种报复的占有,我希望蓝若冰痛苦,希望借由你毁掉曾经令她幸福的一切。”许清懿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痛快的冷笑,“而你亦如我所望,毅然地切断了与蓝若冰的关系,令其日日沉湎于回忆与痛苦之中。”
上官韬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许清懿。
“只是,我亦是有心的,不是那无喜无悲的木石,于是啊,我给了自己一个梦,在梦境中看着你对我的感情,看你与那个单纯的我的日常点滴,看你与沈云舒与日俱增的情愫。”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似乎带着一点厌恶,“我算尽了一切,算到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的反应,唯一失算的,是沈云舒,或者说,是我自己。我未曾想到,我心底对你的那一点情感,却在沈云舒心底滋长得那般浓烈,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你的力量,换来她的解脱。”
“她总说自己是我身上恶的一面,只是啊,人有千面,岂是简单的善恶可以归结。我躲在了梦中,卸下了身上令人窒息的重担,竟有些沉溺不愿醒来了。只是这一切,逃不开,挣不脱,我明白,沈云舒亦知晓,因而她选择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淬炼你,同时唤醒这个卑劣的自我。”
“清懿……”半晌,上官韬才从那干裂的唇瓣间吐出了一句疑问,“这一切,你曾告知云舒吗?”
许清懿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初我对自己的心还抱有迷惑,因此我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希望借由沈云舒,知悉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如今,我得到了答案,却也令沈云舒陷入了绝境。”
“……韬韬……你不是怀疑对清懿对你的……对你的感情吗……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回答……”沈云舒的声音依稀萦绕在耳畔。
他亦得到了答案,可此刻,他却宁愿自己得到否定的回答。
许清懿看到了上官韬眼底的那一抹痛色,可她也不说破,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韬韬,我想你应该清楚了,我和你之间的情感,从相遇伊始便是畸形的,其中究竟掺杂多少无法言明的爱恨纠葛,只怕你我也未必能够说清。因此,和你当初一般,我将一切告知于你,由你决定自己的未来。无论你要回到蓝若冰身边,或是待到莫倾城及笄成人,完成你们当年的约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上官韬没有回答。
半晌,许清懿坐在了上官韬身旁,幽幽叹道:“或者说,你心底最深处记挂的,是沈云舒?”
“我……我跨不过心底的那道坎……”上官韬沙哑低沉的声音里饱含了多少挣扎,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沈云舒在他心底烙下的印记太深,太重,即便知晓她自许清懿的魂魄中而来,他依旧无法从自己情感走失的愧疚中走出。
“你是觉得对不起我?抑或是对不起沈云舒?我和她本是一人,迟早要回归一体的。若你难以接受,待我救回沈云舒,你便带她离开吧。”
“清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上官韬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望着许清懿认真的神情,上官韬慢慢垂下了头,神色黯然地说道,“我无法原谅自己,在云舒身份未明之前,便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情愫,我无法原谅自己在感情上的走失,更无法原谅因此令云舒遭遇这样的痛苦。”
许清懿闻言轻轻地靠在上官韬身上,柔声地问道:“那我们忘掉一切从头开始好吗?没有我的算计,没有你的走失,从这时起,我是清懿,沈云舒亦是清懿,韬韬,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
“清懿!你……”上官韬惊讶地望着许清懿,那一声亲昵的呼唤,拂动了他心底那一潭死水,漾起了别样的涟漪。
许清懿闻言只是笑了笑,往上官韬身上又靠了靠,语带笑意地回答道:“那个梦挺不错的,偶尔用来回忆回忆也是可以的。”
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她还在。为此,上官韬也说不清自己心底为何既有些安慰,又有些酸涩。
“从头开始吗?可是清懿呐,有些事,不是想忘就可以忘记的。”上官韬眉间的忧思未散,神色满是挣扎地叹息道,“此生我定不会离你而去,然而,我不知何时才能坦然地面对你的每一面。”
“如果痛苦的话,我放你离开,你无需强迫自己留下。没有了我,无论是面对老狐狸,抑或蓝若冰,还是莫倾城,你心底都可避免许多挣扎。”
上官韬闻言终于无法忍耐,将身旁的许清懿一把揽入怀中,鼻侧萦绕的是那熟悉的淡淡幽香。
“你别想逃……我知晓自己令人不耻,可是,只有你,我不会放手的。
她曾彷徨,她曾迷惑。
他曾目盲,他曾迷失。
她和他,之间横隔无数爱恨情仇,难以消弭。本截然不同的二人,相互琢磨,相互妥协,一人在冰冷的外壳下嵌入一丝柔意,一人在温柔的内心上刻下不尽冷然,终而向同一个影子渐渐靠拢。
她改变了他,他亦改变了她,却不知这变化,终究是福是祸。
“韬韬,我很自私的。”许清懿靠在上官韬怀里轻声说道。
“自私吗?”上官韬似在自问一般,终而苦涩一笑,“或许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我背叛了若冰,背叛了倾城,背叛了你,背叛了云舒,可到了如今,我却还不愿离开你。”
“那就让我们两个都最后自私一次吧……”
久久的沉默后,屋内才响起一声低沉的回应:“好……”
望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上官韬内心是说不清的五味杂陈,他隐住心底繁杂的心绪,握着许清懿的手说道:“清懿,我有一个想法……”
听完上官韬的话,许清懿的神色不禁露出一抹诧然,片刻后便笑道:“韬韬,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胆子变得如此之大了?”
“我们手上的筹码,越多越好不是吗?”上官韬神色不变,并未因为许清懿的调笑而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何问题。
“想法很好,但是……”许清懿伸手将上官韬按回床上,脸色微冷地低斥道,“你眼下该做的,是养伤,而不是胡思乱想。”
“可是……清懿……”
“没有可是!”许清懿瞪了上官韬一眼,让他将满腹话语生生咽了下去,“这七日内不许离开府中半步!若是让我知晓你伤势未愈就乱跑的话,呵呵……”
许清懿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你呢?”
“这段时间风舞楼的消息应该积压不少了,想来是被毓儿姐姐截下来了。沈云舒的形势不容乐观,我该回到神华宫宫主这个身份上了。”许清懿起身,望着上官韬认真地说道,“韬韬,听我的话,这段时间切勿鲁莽行事。你的身上有了神刻,这将会是我们极大的助力,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身体必须康复,因此,静下心来,先将你的内伤养好。灵气逆流对灵脉的伤损极大,一不留神,便可能是永久的创伤,到了那时,药石无用,便有神刻,亦与废人无异。”
上官韬本欲再言,只是话到了喉头,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好……”
“这几日我可能会无暇来此,但我会让白雾草为你配药调理的,你只需静心凝神,控制好体内的灵气,七日之内伤势必会痊愈,届时再谈你所说的事情。”
“好……”
正当许清懿行至门前,却听闻上官韬又出声叫住了她:“清懿。”
“怎么了?”许清懿回首问道。
“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韬韬。”
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笑意,灿若朝阳。
与屋内渐渐和缓的气氛不同,屋外不远处的刘之毓一直处于焦虑之中,生怕许清懿为了上官韬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眼见许清懿从屋中出来,她忙迎上前去,上上下下地将其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毫发无损后才舒了一口气。
“清懿,韬韬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了,让白雾草一日煎三次药为他调理伤势,七日后就应该能痊愈了。”
“七日后?”上官韬的伤势之重有目共睹,刘之毓实在难以置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危为安。
许清懿也不瞒刘之毓,大致将青龙殿中的一切说了一遍:“……他的伤势不过因为心结所致,一旦能够解开心结,自然没有性命之忧。”
“你是说……沈云舒她……”可许清懿的话并未让刘之毓安心,反倒令她的心猛然揪成一团,生生的疼。
“毓儿姐姐,你放心,沈云舒不会有事的。”许清懿也无它法,只能轻声安慰着刘之毓,“只不过,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能按部就班了,我们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清懿,你又要接手那些事了吗……”刘之毓神色复杂,心底说不清是愿或不愿。
她不喜许清懿沾手那些血腥之事,可她也明白,神华宫在自己手中难以发挥出其全部作用,更可能因此累及沈云舒的性命。
许清懿知晓刘之毓心底的挣扎,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毓儿姐姐,沈云舒是我的半身,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回来的。这几年来,我们做了那么多,不都是为了那一天吗?”
“我明白的。”刘之毓脸上又挂上了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沈云舒于我而言亦是血肉相连的至亲,只要能够救她,任何计划我都不会犹豫的。”
她本非至真至善之人,在她所剩无几的亲情面前,她的心同样坚如铁石。
“既然如此,让欧阳风和南宫舞来见我吧。”
当许清懿的急令发到欧阳风与南宫舞手中时,两人都有些惊诧。自铸剑谷后,二人已许久未见许清懿本人,收集来的情报,亦大都到了刘之毓手中,不知此时如此急令所为何事。
当二人匆匆赶到紫华城时,刘之毓已将其他许清懿所未知的情报告知与她,因而她也不多言,便直接地问道:“欧阳风,之前我让你打探各门派的神器所在,如今可有下落了?”
“启禀宫主,属下安插的探子已大致摸清朱雀弓与青龙剑的所在,只是……”
“只是什么?”
“经垩山与铸剑谷之事后,八门十六派似乎有所察觉,探子回报的地点,只怕已无神器。而且近日来八门十六派有了异动,其目的隐隐指向神器,属下担心可能是个陷阱。”
“陷阱?”许清懿不屑地笑道,“八门十六派的仙灵长老几乎尽数殁于神堕之中,他们想靠什么陷阱困住我?”
“清懿,你要一个人前去?”刘之毓有些担忧地问道。
“事到如今已无时间亦无必要与他们虚与委蛇了,我去探探他们的底。毓儿姐姐,你放心,赤灼山都留不住我,小小的八门十六派还伤不到我。”
许清懿的话还未落音,众人便听闻屋外传来一声怒喝。
“臭丫头!你别太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