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堇的讲述中,姜蕖这才知道整件事当中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
原来在与魔族对战时,蚩尤,神农,包括巫族长老就已经发现了布曲的异样。
瘟兽这种东西因为生性胆小,一般不会出现在战场上,因此极大概率是有人故意投进来的。
而捉到瘟兽的人偏偏就是布曲。
在巫族的跟踪下,虽然没有抓到布曲实质性背叛的证据,但意外发现了轩辕军的行踪。
潜入九黎的轩辕军人数并不算多,因为忌惮蚩尤族的实力,在剿魔过程中并没有对他们有所行动,也没有贸然趁机攻打蚩尤部族。
于是大家猜想轩辕军应该有别的计划。
直到时间来到聚落宴会当晚,姜蕖无意间偷听到布曲与他部下的对话。
当时周围其实已经有巫族人在监视。
巫堇原本并没有参与此事,在送走姜蕖之后,那个一直躲在暗中的巫族才出现与他碰了头。
他们追踪布曲一路找到聚落外不远处的树林,打探后发现轩辕军就隐藏埋伏在树林里,并且得知了他们将会在日出前先行控制巫族的计划。
只是轩辕军当中随行着法力不俗的术士,似乎专门为了防备巫族而来,以至于巫堇他们难以通过常规蛊术追踪到轩辕族埋伏的具体位置。
为了能够确定轩辕军的埋伏和规模,巫堇他们只能先行撤回,并且连夜召集所有巫族人商议对策。
最终他们决定佯败给轩辕军,并且每人携带一只替命蛊,以防万一并确保能够顺利脱身,最后再由巫堇偷偷削弱了扣押瘟兽的封印。
而整件事情巫族也都如实报给了蚩尤。
在姜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跟神农讲述布曲叛变一事时,神农就第一时间去找了蚩尤,才有了两人一大早围桌吵架的戏码。
“原来从一开始你们都计划好了!”姜蕖鼓着腮帮子,对她在整个事件当中充当了一次小丑而感到无比愤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巫堇道,“长老们并不想让我在这种小事上现身出手。”
的确,从小就展现出巫蛊两术优异天赋的巫堇无疑算得上是天才王牌。
姜蕖心不在焉地用脚尖踢着脚下的石子:“师父你说,蚩尤帝会下令杀了布曲和那些轩辕军吗?”
巫堇沉默一阵,像在思考:“我只听说蚩尤族从不留战俘。”
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姜蕖叹了口气。
然而一天后的商事堂内,神农却给出了惊人的答案。
“布曲和那些轩辕军,一个都不能杀!”神农的话不容反驳。
蚩尤不干了:“留下他们,就是在留祸害?我们九黎可没多余的粮食养他们!”
“无需他们留下。”神农开口道。
这下又给蚩尤整懵了:“不留下,难道把他们还送回去?”
“是。”神农的表情证明了他的认真。
蚩尤一阵沉默,就连在旁边一同参与商事的姜蕖和巫堇也都惊得说不出话。
难道神农想就这么算了?
看出众人的不解,神农平放在桌面的手收回到自己身前,双手交叠握拳抵上下巴:“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回去。”
一鸣惊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蚩尤险些反应不过来,良久,猛地一拍桌子:“不行,你不能回去。”
“我必须回去。”
“姬轩辕可是想要你我的命!”蚩尤扬声道。
神农却连连摇头:“不,他是只想要蚩尤帝你的命。”
蚩尤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神农见此继续说道:“姬轩辕利用布曲,在九黎散布瘟疫,又算准我会找来药草解疫,趁机将草药换成毒草,如此一来,就算毒不死你,也会毒死不少九黎族民。”
“我所寻找的药草毒害了你们,你我二族之间的同盟必然随之瓦解,你会认为我为投诚姬轩辕而毒害九黎,到我也只能百口莫辩。”
“至此埋伏在外的轩辕军照计划攻进来,那么一个得了瘟疫且中了毒的蚩尤帝,该如何抵抗?”
神农一番话犹如在莫大的沉默当中掀起一股激流。
“布曲没有连我一起杀害,就证明姬轩辕并不打算要我的命。”神农眸色一沉,“他只是想要掐断你我之间的关联,孤立你我彼此,最终分而取之。”
“你既然都已清楚,为什么还要回那轩辕的火坑?”蚩尤问道。
“你忘了,我的孩子们尚在有熊。况且,我想真正当一次说客。”神农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几百多年来,我们的仗打得已经够多了,族民需要安定,也需要长远的希望。若我能成功劝说姬轩辕放弃他的野心,这无疑对轩辕族,蚩尤族,乃至我神农族都有莫大的好处。”
没人喜欢日日打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只可惜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巨大的蛊盒,关在盒子里的虫也总是带毒,那些毒代表了它们无尽求生的欲望,想活下去,就必须努力把所有异类都吃掉。
神农所说的各方之间因相互制约而创造的和平,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短暂平衡罢了。
可偏偏就是这短暂的平衡,充满了无比的希望。
神农想试一试抓住这个希望。
蚩尤不再劝阻,他理解神农的冀望,虽然不认同,但愿意给予尊重和支持。
“我说不过你。”蚩尤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起身离开了商事堂。
当天下午,蚩尤便放走了轩辕军,也放走了布曲。
又隔三日,神农便已背负行李站在了蚩尤聚落的大门外。
蚩尤没说什么寒暄的话,但眼睛始终带着微红。
姜蕖拉着神农的包袱带子,第三次问他道:“阿蕖真的不能陪阿父一起回去吗?阿蕖已经长大了,也变厉害了,已经有能力保护阿父了!”
神农笑着摇摇头:“阿蕖就留在这里。”
“阿父……”
“阿蕖别担心,就和之前一样,等阿父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你。”神农的大手温和地拍了拍姜蕖的手背,“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姜水,回到以前的日子。”
“阿父没骗我?”姜蕖忍着眼泪。
“阿父何时骗过你?”神农更加笑了起来,“傻孩子,别哭,这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
他轻轻拿掉攥着自己包袱的那双手,视线在姜蕖之后站着的巫堇和泺清身上看过:“这段日子,阿蕖就拜托你们二位多加照顾了。”
泺清一拍胸脯:“神农帝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阿蕖出任何事!”
“还请宽心。”相较泺清的积极,巫堇的情绪就淡了许多,只是说这话之时,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姜蕖身上。
神农凝视着巫堇望了一会儿,苦笑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把她给教坏了。”
巫堇抿了抿唇角,浅浅点了点头。
神农的形单影只的背影越走越远,朝阳更催着他的影子走在最前面。
姜蕖站在大门外久久不愿离开,她总觉得,这次神农阿父的离开像极了被风吹走的孤叶。
直到神农阿父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巫堇便把自己的外袍披到她肩上,领着她回到聚落。
聚落大门沉重地再次落下,门内门外已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