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忽然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看见牧辰正站在他们下来的地方不动,似乎正在适应地底的黑暗,几个呼吸后,他动了动脖子,环顾四周,终于看见站在地底河道边上的几人,大致看了一下,都还全乎着,才抬头看上面。
“都在,没事。”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捆绳子落了下来,一个小老头十分灵活地顺着绳子爬了下来,也是站着适应了一会,才和牧辰一前一后地走向几人,在跟前站定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方才简直像是地龙翻身了,我还以为……嘶——这些是什么?!”施旷一边说话,忽然觉得脚下触感不对,一低头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满地残肢。说不清是动物的,还是人的,因为都已经混在了一起,呈现出属于尸体的灰败,只是因为血液都被吸干了,所以还没有完全腐败。
这样的场面引动了施旷最痛苦,最无力的记忆,他用力的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发紧:“先……上去再说吧,上去搭把手。”
等几人陆续上去之后,阮青竹才明白施旷说的“搭把手”是什么意思。不知是他们及时找到了母痋的老巢,让它没有驱动更多的子痋,还是因为格外幸运没有感染上子痋,这里居然还有别的活人。
可因为先前战斗的余波,这些人的状态也不好,阮青竹双脚站稳后,环顾四周的断垣残壁,和连绵不绝的痛呼声,一时有些茫然。茫然地跟着李莲花去去搬开那些被震塌的房屋,救下底下压着的人,茫然地顺着血腥味救人,茫然地看着被救出来的人用血肉模糊的手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手印。
他们很痛苦,可还在求着他,去救救他们的亲人,哪怕是那些在地动之前,就被操控着走出家门的,他哭着求阮青竹,叫他大人,大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子吧。
阮青竹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那坐在高台上的空心泥像,和世人的祈求之间,都隔了一层雾。可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是因为站在了这里,就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却无力回应。
后来不知是李莲花过来同这人说了些什么,还是这人早已坚持不住,说完这话,自己就昏了过去。阮青竹呆呆地走到下一处,努力地救出下一个人,重复着动作,直到阮北仇将他拉到一边休息,才停止。
他靠在阮北仇的背上,像小时候一样,眼泪将老爹背心的衣服都濡湿了。
“爹,这就是江湖吗?我忽然觉得,当大侠一点也不好。”
他是学戏的,小时候舞枪弄棒的时候,总也想象过自己成为大侠,锄强扶弱的样子。自出江湖以来,他也确实阴差阳错跟着李莲花,办了几个案子,在江湖小小崭露头角,若说没有得意,那绝对是说谎。
可那一点飘忽,都被那男人的一句“大侠”给打碎了,他不是什么大侠,没办法像话本子里一样,挡在所有人面前,解决一切问题。或者就连话本子里,那些主角的故事里,也往往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故事里牺牲的人从文字的间隙里流过去了,可现实里,留在他衣服上的血印子已经干涸泛黑了,却依然触目惊心。他原本也许拥有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家庭,一个不那么温柔不那么美丽的妻子,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将近半个月的逃亡,让阮北仇身上的气味也变得陌生了,可阮青竹还是试图从中嗅出一点熟悉感来:“老爹,我好像有点想扬州了。”他有点想扬州的戏台,有点想扬州的湖水,有点想扬州的风,和……还没有踏进这场血雨腥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