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当然不会傻到相信,纳兰雪会突然变这么乖。
莫雨也不信。
因为百里诸侯是海后千叮万嘱的人。为了生擒这个大宗师,布局两年,终于策反了百里峡谷二当家,设下陷阱。否则,即便安慕海出手,也不能轻易将他拿下。
纳兰雪好像很识时务,显得极其客气:“徐大人,请!本衙之内,皆可搜查,居所,案库,大牢,大人想搜哪里都可以。”
莫雨心里一动:监牢。
小雪是要把徐骄引入监牢,那里有障魂木,徐骄一旦进去,修为就会被压制……
徐骄哼的一笑:“多谢纳兰大人配合!”
纳兰雪手中还握着苍冥剑,此刻垂在身侧。徐骄瞥了一眼,沧溟剑薄而且窄,散发着一股邪异的气息。这样一把剑,舞动起来竟如水似浪,伤者即死,当真可怖……
徐骄抬脚迈入门槛……
莫雨很清楚,他只要进入大牢,生死便握在小雪手里。
“等一下……”
莫雨突然叫了一声。
“干什么?”徐骄转身回头。四尺长的残霞剑随着他的转身,很自然的斜过去,很自然的碰到了纳兰雪手中的沧溟……
残霞剑很长,碰到些东西本就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碰到的那一刻,纳兰雪顿觉不妙。
残霞剑传来的力度大的惊人,竟将苍冥剑弹了起来,扫向徐骄咽喉……
徐骄身子一矮避过。
纳兰雪全没料到,赶紧收剑。但剑尖正好向下,看上去像是刺向徐骄心口。
徐骄身子一滑,泥鳅似的,竟从莫雨双腿之间滑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即便是在莫雨看来,也是纳兰雪突然出剑,想要一剑杀了徐骄。而徐骄堪堪躲避,从女人胯下而逃。
虽然不雅,却终于保住了命……
呛啷一声,残霞出鞘……
血红色的剑光,映的天空白云,如夕阳晚霞……
一剑斩下,巨大的虚幻剑影,足有十米那么长……
轰的一声,剑影落下……
南衙大理石的威严门楼,从中裂开成两半,轰然倒塌。
“纳兰雪,你敢杀我!”徐骄怒喝:“看来你就是指使百里诸侯的人。玄甲军——”
嗡——
箭弩齐飞。
玄甲军并不在乎风灵卫是什么衙门,也不在乎杀的是谁。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杀人从不畏惧。战场上,如果畏惧杀人,是活不下来的。
莫雨感觉衣领一紧,被徐骄抓住骤然后退数丈,避开玄甲军射过来的箭弩……
这才是徐骄最想看到的。一轮箭雨,自此卫戍衙门和风灵卫再无法和平相处。
他们或许不会成为敌人,但一定担心对方视自己为仇,于是开始对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夭夭施行计划的时候,将玄甲军和风灵卫同时牵制。
弩箭如雨,射向纳兰雪等人。
莫雨惊的说不出话来,她肯定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更想不到,徐骄真的有胆杀人……
她哪里知道徐骄的心思。
纳兰雪长街刺杀的事,徐骄忘不掉。
即便纳兰雪是个女人,他也不会原谅和宽恕。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是个女人,就会变得包容。
女人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总会有个男人,脑残的原谅她。
纳兰雪洒出一片剑光,柳林泽银丝软剑,好像给自己做了个白色的茧。
玄甲军的强弓劲弩之下,也许只有他们两人能够活下来。
箭雨冲下来,忽然停在半空。
安慕海现身出来,双手下按,数百只弩箭调转方向,垂直射入地面,直没入尾。
在场众人一片沉寂,好像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安慕海冷冷看着徐骄:“你非要逼我出手?”
“你可以不出手的。”徐骄说:“选择在你。”
安慕海冷笑:“我没想到,你真的敢下杀手。无论你理由多么正当,这里终究是风灵卫,直属陛下的衙门。你可知道,这么做,相当于——谋反!”
徐骄哼道:“纯粹自卫而已,难道任由纳兰雪杀我?话说回来,袭杀卫戍营主将,即便我官职再低,似乎更像谋反吧。”
纳兰雪正想分辩,徐骄又说:“这里几千人,有超过一万只眼睛,都看到是纳兰雪先动手的。嘴里让我进去搜人,手上却想要我的命。怎么,纳兰大人,那么害怕我找到百里诸侯么?”
安慕海冷笑:“你那些手段,只是小聪明而已。你要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手段,都不值一提。”
“我知道的。不过,我更想知道,一个像你这般高明的大宗师,究竟能高明到什么地步。是否,能挡住十二营玄甲军……”
“哼哼哼……”安慕海笑:“徐之义生了个好儿子呀。百里诸侯,你走吧——”
纳兰雪眉头一皱:“公公?”
“海后那边我会去讲。”安慕海说。他看着百里诸侯略有些艰难的走出来。几个月的牢狱,障魂木的气息早已侵入肌肤腠理。即便他大宗师的境界还在,想要完全恢复功力,绝非朝夕之事。
百里诸侯看着安慕海:“纵虎归山,可知其意?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若要你死,就不会让你活到现在。”安慕海说:“内卫大阁领中行陌曾传话给我,无论风灵卫要做什么,都得活着把你交到他手上。现在好了,大阁领若想要人,就得去京兆府。”
安慕海又看向徐骄:“百里诸侯你带走,告诉你身边的人,尽快西归吧。有我在,想在帝都翻起风浪,不可能。”
徐骄眉头一皱,他最想看到的一幕,终究没有发生。
安慕海又说:“至于莫雨擅闯卫戍营的事,理当受罚。至于刺杀你的人,真凶为谁,要你自己去查。如果需要帮忙,风灵卫全力协助。”
徐骄想不到,安慕海这般人物,竟能忍得住。
纳兰雪都有点忍不住,身上的杀意,一股一股的冒出来。
“来人!”徐骄喝道:“将一干人等,带回京兆府。”
百里诸侯上了铐,连莫雨也不例外。
好大的阵仗,都以为是徐骄赢了。只有徐骄知道,这一场,自己输了。
纳兰雪看着玄甲军潮水般撤走,埋怨安慕海:“公公怎能让他将小雨带走,还放了百里诸侯?”
“百里诸侯不能杀,因为我们不能有中行陌这个敌人。不要和玄甲军冲突,因为,我们更不能有卫戍衙门这个敌人。”安慕海说:“这些年,风灵卫太狂横了。没有人反抗,于是就错误的以为自己很强大。”
纳兰雪说:“我不明白?”
安慕海问:“如果,今天和玄甲军冲突,你想过后果么?”
“是他们找上门来的。”
安慕海皱眉:“你做了这么多年风灵卫右司,看待事物,竟还有是非心。对于明帝来说,没有是非,只有取舍。玄甲军与风灵卫,如果非要舍弃一个,你觉得应该是谁?”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没有任何势力,能与军队相比。
“这些我都可以原谅。我唯一失望的,是你甚至都没有想过,以眼下南衙的实力,你凭什么和对面数千玄甲军冲突。”安慕海冷声道:“一旦玄甲军真的攻入南衙,造成大祸,你的敌人就会随便找一个借口,将你彻底打死。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论断是非的资格。”
“徐骄,他敢么?”纳兰雪不信。
安慕海失望的看着她:“你和海后一样,都忘了自己是谁。”
回去的路上,莫雨不想看徐骄一眼。
她想不到,自己这个风灵卫左司,本该是拿人下狱的,今日却要成为阶下囚。不过,安慕海密语传言,让她随着一起去京兆府,并不是去受罚,而是时刻盯着百里诸侯。不然,她就要和徐骄刀剑一番,虽然注定打不过,但至少表达了抗议。
明居正和徐骄走在队伍最后,两人脸色阴沉,对今天的事都不满意。
“你的计划,不行呀。”徐骄说。
明居正冷言埋怨:“是你节外生枝,非要救那个什么百里诸侯。”
“你看出来了?”
“我眼睛又不瞎。”明居正说:“这个百里诸侯我知道,是百里峡谷的山匪头领。可看纳兰雪的神情,当你提到百里诸侯的时候,她不但紧张,而且起了杀心。看来此人,对风灵卫很重要。你是否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容易,就把人交出来。”
徐骄点头:“否则,我怎么会带了十二营的玄甲军。”
“如果他们不交人呢?”
“那就只能硬来。”徐骄说:“我人多,即便有安慕海这个大宗师,我也不信他能挡得住。而且,他们越是不肯,就越是显得有鬼。”
明居正说:“如果真的冲突起来,你可知双方就没有了退路。玄甲军属卫戍衙门,卫戍衙门归军部。独孤鸿那个老头,会毫不犹豫的出兵,在消息送到西山之前,灭了整个风灵卫。”
“这样不好么?”徐骄问。
“你得记住,我们和风灵卫不是仇人,也不能是仇人。因为仇人,不会帮我行走如常,也不能治好笑笑的病。”
“有道理,你应该早讲。是你说的,要让天涯海害怕。我自然要表现的不可一世,狂到极点。让他们觉得,只要我想,随时能灭了风灵卫。只有这样,天涯海才会低头,才能乖乖的把我们想要东西送过来。”
明居正无语道:“那是欺负一般人的招。平头百姓,富贾巨商,都可以用,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反抗。但风灵卫权倾朝野,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把刀剑。天涯海是江湖四大势力之一,且最为神秘。更何况海后在宫里坐着,你逼的太紧,哪怕是条狗,也会咬你一口。”
徐骄心道:就等着来咬呢。反正老子不怕,事儿办完,逼的急了,直接跑去修罗山。到时候拿了七夜昙,随便找个人去天极阁换羽蛇胆。而且挑明了,这是修罗山的买卖。
妈的,敢不给,就是不给修罗山面子。
都是道上混的,面子最重要。
老子是修罗山强盗,手伸出来就应该把东西主动奉上,何况是用七夜昙这样的宝贝去换。
天极阁若是不肯,说不得,只能去山主那里吹阴风。这叫给脸不要脸,只配玩了不给钱。
明居正看看他阴阴笑意,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徐骄说:“有些事,纯粹江湖恩怨,你的身份,不方便吧。”
“我什么身份?”
徐骄冷哼道:“警官,你不会又想说:‘坦白从宽’吧。”
明居正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你就不能忘掉。你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何必困在过去。”
徐骄也不多说,叹声道:“这一次,搞了这么大阵仗,没想到安慕海会以退为进,你这个点子不行。莫雨,一点用没有,纳兰雪才是正主儿。她手持苍冥剑,一定是天涯海有身份的人……”
明居正沉声道:“谁知道会忽然有人自首,认了百济慧玉的命案呢。”
徐骄说:“冤枉人可是你的专业,你就没有办法……”
明居正无奈看他一眼,他的职业生涯,兴许有那么几个证据不充分的,但谁能保证他们是冤枉的。
想了想,低声说:“这件事来的太巧合了,有人在帮风灵卫解套。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打狗给主人看,直接找主人谈?”
“什么意思?”
“我们找海后。”
徐骄笑道:“看门狗这关还没过呢,你就想见主人?”
明居正说:“有件事,你比我清楚。拿这件事做文章,你想要什么,海后都会给。”
徐骄没听明白。
明居正压低声音:“三江学子,屡试不顺。你来帝都的时候,和他们同一艘船,别说你没有发现。莫雨也在那船上,她干过什么,你最清楚。她为什么那么干?不管是明帝的主意,亦或海后的吩咐。这都不是一件小事。”
徐骄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明居正神秘一笑:“有一次世子李渔喝醉了,对三江王大发牢骚。虽然说的不甚清晰,却多少能猜到一些。开科取士以来,三江源少有学子能顺利秋试的,我早就该想到,非是天祸,乃是人谋。”
徐骄沉思良久,然后说:“这一次,全听你的。”
明居正满意点头:“海后人在宫中,外面只有风灵卫可用。你只要拖住风灵卫,不让他们捣乱,这一局,必赢!”
“放心!”徐骄奸笑:“纳兰雪和莫雨,皆在我股掌之中。我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智商。”
明居正想笑。
经过大理寺的时候,徐骄非要看看,那个自认杀了百济慧玉的凶手,是怎么想不开的,能有这样的勇气。
然而,他只见到了死人。大理寺说:凶手自认难逃一死,自绝而亡。
取了认罪书来看,上面写着:此人乃数年前流窜江湖的淫贼,一窝蜂的成员。看上百济慧玉美貌,于是夜入公主府,等等等。最后说,实感罪恶深重,甘愿已死……
徐骄无语。
他见过真的好人,也见过真的坏人。
但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做过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的人生里,只有后悔,绝无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