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几乎已经是断定了这个国家会灭亡,他心里一口气上来,就绝不肯伸出援手。
毕竟,这个世界的苦难全部来自这里,就算背后有人操纵,不也是因为腐朽的制度又没有贤明的官员么?
他也可以这么说,“是这个王朝先不要我的”,家破人亡后得知连去考举人的机会都不给,身上一重重赋税压下来,这和逼人去死没什么差别了。
但是同样,因为梅娘从宗室女变成了安北公主,再成为了敌国的皇后,身份固然水涨船高,但是困扰也是越来越多,若是说得悲观些,这个世界走一遭有什么意义?凡人之力如蝼蚁撼树,而想要改变千百年来的观念,督促凡人自强,改善女性处境,似乎都只是微末。
就像王介甫、苏子瞻才名再高,依旧郁郁不得志;杜子美、青莲居士诗篇万口传,仍受乱世流离之苦。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武力才是硬道理啊,]孟良每每想到时局,就觉得虽有千万种方法不得实施,[但是原身不过文弱书生,我家那口子既无权也无兵马,根本没有合适的途径,若要说接受党派之别入局,难道不是他们先拒绝我的吗?]
就连曾经的弟子,有不少已经不在了,多半死于生产,即使孟良假借研读医书,宣扬处理伤口时的土方消毒法,提纯烈酒和白醋,教导弟子们将擦拭用的纱巾粗布用沸水煮过暴晒,不要在产后久居不洁的环境,在不通风的情况下以热水擦身清洁,也不过是将60%以上的死亡率降了一半,仍有些聪明的弟子未能做出什么就早早去世。
还有些人死于劳累,死于赶路不适,死于疾病……即使在有修真者的世界,大部分人还是一样死去,只有那些有门路的、富裕的才能买到修真者看不上的丸药,一份粗劣的回春散价值是千两银子,即使比人参灵药的效果更好,也难以买到,运气不好可能还有普通人无法承受的丹毒。
快穿者知道,这样一份最简单的回春散在修真界不过是一枚灵石十瓶,而修士卖给普通人却有十倍的利润可以赚。
但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不应该知道修真界那边的原价。
这一日,孟良又接到了丧报,是和丈夫去了更南边上任的一个女弟子,据说她们全家都因为感染疟疾身亡,那边蚊虫遍地,据说小儿放在那里一盏茶时间身上就有十余个肿包,因为当地贫苦,女弟子跟着夫婿力行节俭,结果竟不小心得了疟疾,全家不治身亡。
他这边就写了一篇悼文,哀悼弟子英年早逝,同时指出在贫困的情况下不应该一昧地节流,而是应该带动当地富裕起来,查看当地产业,帮扶百姓,自己跟着百姓吃苦是不应该的事情啊,可怜百姓就应该想办法让大家都衣食足而不是自己也忍饥挨饿。
又明确写出,疟疾为“恶蚊所传”,说蚊子是疟疾的瘟鬼,所到之处不仅吸食百姓血肉还让大家得病,应该多用驱蚊香药、窗纱帐子以隔其害,而得了疟疾后据说有一种树的树皮吃了就可以痊愈,或是将青蒿渍水后绞出汁液服用,这样可以医治疟疾1。
然而和先前一样,大衍朝的官吏只对他的文辞赞美,却没有重视里面提到的开源节流、脱贫攻坚以及疟疾的防治,反倒是天恒朝看了传过去的文章,如获至宝。
梅娘这回就派了师姐妹来当说客,询问师父那富裕起来是不是就是抓住当地特产来做文章,又问疟疾是蚊虫传播一事是否属实,而两个方子是否可行,还想磨着先生早些过去养老,给她出谋划策。
孟良这边拒绝了她们的邀请,只是说时候未到,但是却把自己所知的诸多病理都写了写来,包括如何驱蚊防治,青蒿应当生食不可煎煮,金鸡纳又是什么模样的一种树木,还写了一些禁忌,都推脱给了看过的医术,比如高热者不可食温燥之物,发冷胸闷者少食油腻甘甜,病情反复者不能吃发物和糟腌菜2,大部分都和中医推崇的相重合,影影绰绰也能找到些记载。
但是这边得知天恒朝来人求教,原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大衍朝太医署也忽然支棱了起来,女官还没离开时就上门请教。
“先生又不是大夫,都是古籍里寻摸总结的方法,博览群书所以显得全能。但是写给师姐的悼文里说得明明白白,尔等身为太医不潜心研究治病救人,却非要问先生有无藏私,若是你们真的看过文章,如何还能问得出口?”
师姐妹几个伶牙俐齿,骂太医沽名钓誉、见识短浅,又骂他们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大街上把他们给骂了回去。
隔天,街上的小儿就开始传唱童谣,讥讽太医不识字,以至于问事情都要人家亲自教授。
但是孟良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即使被他的弟子骂了,这些弟子现在又在异国他乡做女官,不是平日里总是受夹板气、被迫守口如瓶的太医署能动的。
不然还能怎么说,难道真要说怀疑孟良藏私,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教给弟子吗?
要知道,内阁首辅才赞过孟良这篇文章慈爱悲恸、医理详实呢,太医院要是说孟良藏着掖着,大夫找读书人学医理面上无光,还要得罪一干跺跺脚都要朝堂抖三抖的大人!
这边女弟子们租了客栈住了整整一个月才离开,不料她们刚走,就有客上门。
并非之前铩羽而归的太医署,来人一身灰色的云澜宗外门制服,两三人身上都只有最简单的储物袋,因为孟良是凡人,看不出他们境界高低,大约摸是不超过筑基期的弟子,但看着也很唬人了。
只见对方一行人意思意思行了一个晚辈礼,随即便掏出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