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梁说：“也总算熬过来了，你也再次稳定了，也该和李盈盈复婚了吧，天天在一个屋住着一个床上睡着，还是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再怎么也是无证驾驶。”徐有才哼了一声：“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爱谁谁。你说，热乎起来，上来就是吧唧吧唧几口，接着就是噗嗤噗嗤一阵，然后倒头就睡，前面没有甜言，后面没有蜜语，你说这有什么意思。”袁梁也是一笑：“又牛气了，你也不想想，你做业务多年，你在外面多年，人家就是本本分分在家，给你拉扯孩子，孝敬老人，忙里忙外的，从来没有过花花事，婚前婚后，一直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吧，你还嫌好道歹了。”徐有才说：“就缺那一张纸，谁又不把我俩当成两口子呢，我就和你说说，这样的事谁也不能说。”
袁梁说：“我听说，前几天，你又犯病了，又把李盈盈打了一顿是吗？结发的夫妻老来的伴，还得是她陪着你。”徐有才说：“我都多长时间没打过她了，你听谁说的？”袁梁说：“我媳妇碰见你媳妇，我媳妇问你媳妇，怎么她脸上有擦痕，你媳妇说，那天她在田二菊家打麻将，至凌晨三点才回家，为了不扰醒你睡觉，她就先在客厅里脱光了衣服又进的卧室。虽然她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恰遇你正好醒来，看见光溜溜的李盈盈，你忍不住大怒道，你太过分了，你竟输得精光，你还敢回家？结果你上去就打，大半夜的还惊动了四邻。”徐有才说：“这肯定是你瞎编排的，我还没睡糊涂过。儿子读博士，儿子花不着家里的钱，李盈盈在保险公司干的年数也不少，手底下也有钱，现在就什么也不干了，就是吃了玩，玩了吃，日子很滋润，家里做饭又全是我，她不去打牌干什么，就是去一机厂的几个老同事家里打牌，也输赢没多少，随她去了，也忙活了半辈子了。”袁梁说：“你两口子现在都滋润得很啊。”
徐有才走了，袁梁也步行回家，想起了苏秀珍那时的样子，一头秀发，白净的椭圆脸，清澈的圆眼睛，薄薄的嘴唇。
晚上，徐有才来到袁梁家里，说是把几个人说的整理好了，让袁梁看看。袁梁仔细看着，在上面修改着，最后又交给了徐有才。
袁梁和徐有才从家里走出来，顺着家属院的路走着。刚刚才九点多，偌大的家属院黑乎乎的寂静无声，偶尔有窗户透漏出来昏黄的灯光。原来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家属院，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没有了家家闪亮的灯火，没有了灯火下的嬉笑和欢闹，满眼的破败、萧瑟。原来的几百家住户，有锁门外出打工的，有锁门去往儿女家的，有搬离了家属院把房子租出去的，也有把房子变卖后，来了陌生的住户，整个家属院变得是那样的冷清、陌生。
徐有才长叹了一口气，说：“拆了也好，你看现在小区的样子，许多在这里住的人我都不认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你不到公共厕所去，你不知道，就那两元的卫生费，都收不上来了，卫管所的那帮人就是不给清理，粪便都积到门口了，人都进不去了，站在门口就大小便，你说这里还能住吗？我给清理了两次，我也不学雷锋了。你看家属院中间的这条路，年久失修，都成什么样了。我记得那还是你上任的第一年，我和工会的老白去找你，你拨款翻新的路，整修的围墙，整修的篮球场、门球场，现在都破败不堪了，我早想着这块最好拆迁了，这已经不是我们一机厂曾经的家属院了。”
袁梁说：“有句老话，狗不嫌家贫。”徐有才接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如狗。”
终于，一机厂片区棚户区改造拆迁补偿方案出炉了，张贴在了家属院的门口，门口不断地围着人，但也已经不是曾经的一机厂时代了，这个大院里，有许多外单位的、有租房的，人心再也没有那么齐，只是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看看，又散去了。有高兴的，有漠不关心的，大多是不忿的人，但也只能口吐莲花，摇头而去。
已是傍晚，袁梁和马晓荷坐在家中，房间里的家具家什都已经搬走，剩下的就是不要的，就是垃圾。
两个人坐在那里，袁梁揽着马晓荷的肩膀说：“媳妇，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买房子的情景吗？”马晓荷说：“那怎么能忘记，好不容易够两万元了，你又给换了大房子，你给我说变成三万元了，都把我急哭了。”袁梁亲一口马晓荷说：“谢谢你，媳妇，谢谢你陪着我走过这二十多年，谢谢你陪着我走过那最困难的日子。”马晓荷说：“我永远记得那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情景，真难忘记。”袁梁说：“我那时给你说，咱买套大房子，就是儿子结婚了，儿子、儿媳和我们住在一起，就这一套房子也不用担心了。”马晓荷说：“你说，这变化多快啊，我们家从一套房子变成了几套，这才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就要扒掉了。”袁梁说：“时代变化太快了，谁能预料到呢。”马晓荷说：“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咱结婚了，有了孩子，住在那两间小平房里，那里多温馨多安静，你那时还经常放音乐。后来住在这套房子里，心里感到踏实。谢谢你，老公，跟着你这二十几年，我从来没住过小房子，都是住着宽敞明亮的房子。”袁梁说：“住在这里，我也感觉着踏实。人生就是这样吧，我们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两年后又回迁回来了，我们在这老地方还是有房子住。”
两个人恋恋不舍，站起来，准备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回来。
忽然，楼下有人喊着什么，这是谁啊，声音这么大。马晓荷说：“我怎么听着是喊你？”袁梁说：“谁会喊我，喊我干什么？”马晓荷说：“就是喊你，喊着袁梁，袁梁你下来。”
马晓荷说着跑到了阳台上去看，很快就过来了，脸色有点变：“隔壁的张向东，在那里咋呼，说是我们家拆的东西都扔到他家里去了，他家不是住一楼嘛。”袁梁说：“我们和他隔着一道墙，我们扔东西也到不了他家，我去看看。”马晓荷拉着袁梁：“你看他的样子，别给个疯狗样乱咬，你千万不要和他吵架。”袁梁说：“我不会和他吵架，如果狗咬你，难道你还要咬狗一口不成。”
袁梁下楼，从楼后面绕过去，来到一楼张向东的家门口，看张向东还看着楼上，还在喊着：“袁梁，你下来，你要有种你就下来。”袁梁站在那里，沉着脸喊道：“张师傅，我怎么你了，说话别那么难听好吧。”张向东扭头看着袁梁：“我就找你，我就找你，你看看，你就这样，你还干过厂领导，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你这是欺负人。”袁梁声音不高不低说道：“我干的什么事，我又欺负谁了，我欺负你了吗？”张向东手指着袁梁喊道：“你别装模作样，你干的什么事你知道。”这时，陆续有人围上来了，但大多是看热闹的。
袁梁说：“张师傅，你直接给我说，我到底干什么了？”张向东的老婆朱丙宁拉着他，他的脸涨得黑紫：“你干的什么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好意思说是吧，你不是当过领导吗，你就这水平。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住我楼上，你是不是往楼下扔东西了，我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你扔的。”
这时，姜北方过来了，拉着张向东：“张师傅，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张向东不依不饶：“就是袁梁从他家往我家院子里扔东西，这要是砸着人怎么办，他不道歉就不算完，他不拾掇干净他扔的东西就不算完。”袁梁只是笑笑。姜北方说：“张师傅，你看见是从几楼扔的东西，啥时候扔的？”张向东喊道：“他就是从我楼上，从三楼扔的东西，我看见就是他，袁梁，你必须道歉，你必须拾掇干净。”
袁梁拉开姜北方说道：“我是从三楼扔的，是从这个房子扔的吗？”袁梁说着指着房子。张向东喊着：“你家就住在三楼，就是我楼上，就是你扔的。”袁梁说道：“我家是住在三楼，你清楚我是住在和你一个单元吗，我和你隔着一道墙，我往你家扔东西的话，我要跨过阳台，跨过隔墙，我才能扔到你家，我要冒着风险往你家扔东西。哼，你仔细看好了，这要是我扔的东西我给你道歉，你叫着我的名字吆喝，要不是我扔的东西又怎么办，又是谁该道歉。”
姜北方插过来说：“张师傅，袁总三天前就拾掇完了，我还到他家房间看过，人家拾掇得干干净净了，想往你家扔东西也扔不过来，你看着是三楼扔的，你最好上你家这个单元上面看看，你的房子是小房子，袁总家的是大房子，人家不住在你家楼上。”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围观的人哄笑着，朱丙宁拉着张向东进屋，张向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袁梁说：“走，张师傅，你到我家看看，你再到你说的扔东西的房间看看，你只要看好了，你只要看着能扔东西，我拿着喇叭在这个大院里走一圈，我给你道歉。要是不是从我家扔的，你说怎么办？”
有围观的人喊着：“这要是诬陷的话，他要给你道歉，他喊着你的名字半天了，能不给人家一个说法。”
朱丙宁拉着他进屋了，他老婆出来，看着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袁梁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张师傅，你出来，咱俩上楼看看，我是做好了给你道歉的准备的。”
正在这时，徐有才来了，姜北方喊着他：“老徐，你过来看看，张师傅不是原来二分厂的吗，你肯定和他熟，你说合说合。”
马晓荷拉着袁梁走：“这事很清楚了，他就是诬陷，就是乱咬。”
姜北方给徐有才说着，又和徐有才一起到房间去，一会，徐有才和姜北方出来了。
徐有才看着袁梁说：“你看这事闹的，张师傅以为你和他住一个单元，你住在他家上面的三楼，他还不知道你家住在隔壁，只是知道也是三楼。”袁梁说：“他吆喝着我的名字半天了，非要我给他道歉，非要我给他拾掇干净院子，还是要出来，我和他说清楚的好。”徐有才说：“他两口子知道了，知道冤枉你了，难道你还要他两口子给你道歉？”围观的有人喊着：“那必须道歉，我们看了好一会了，不道歉说不过去吧，不道歉火气也下不去。”徐有才指着那人说：“施嘉骅，施老二，你别跟着瞎起哄。”施老二喊着：“说来说去你们都是老一机厂的人，我就看你们怎么收场。那个，袁哥，你可不能给他算完，他必须给你道歉。”
事已至此，袁梁也不能扭身就走了，徐有才一跺脚又进屋，把张向东拉了出来。袁梁看着张向东，胡子、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有两大块油渍的外套，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背对着袁梁。
马晓荷拉着袁梁，姜北方也拉着袁梁：“走，袁总，到饭点了，我请客。老许，走吧，一块去。”
徐有才对张向东说到：“都是一机厂的人，你说丢人不，你说厂里的事过去多少年了，你这算啥，让人笑话。”
徐有才推着袁梁：“走，别和他一样，他老眼昏花，看错了。”
姜北方大喊着：“走，袁总、马老师、老许，今天我请客。”
袁梁看着张向东的背影，苦笑一声，扭身走了。
几个人来到大门口，姜北方非要拉着袁梁、马晓荷两口子去唐汉平的饭店，看看拒绝不了，也只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