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徐徐,寒雨霏霏。
“狗胆包天!狗胆包天!”
岳州府衙,大堂中的怒吼声传来,跟着杯盏摔碎的声音响起,使得堂外等候的众将如夏国相、吴应期、吴国贵、马宝、王绪等都是心惊,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王爷从故旧后裔及四方宾客中遴选资质上佳者作为将领培养,授以兵法,培养为军中将帅。王爷又御将甚严,城府极深,众将无不慑服。
听里面的动静,王爷似乎是动了真气,众将心里暗自愤怒,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废物,惹得王爷震怒?
众将面面相觑,吴国贵嘴里悄声说出“江南”两个字,众将才纷纷明白了过来。
不用问,王爷是在为江南的事窝火了。
马宝正要问,吴三桂威严自堂中响起。
“都进来吧!”
马宝立刻闭嘴,众将纷纷进了大堂,在堂中站好,鸦雀无声。
大堂首座,吴三桂眼神阴冷看着前方,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似乎要渗出水来。
他座旁的案几上,有一张摊开的报纸,似乎有《江南日报》的字样。
“都坐吧!”
吴三桂看了看众将,脸色温和了一些。
“是!”
众将纷纷坐下,个个抬头挺胸,屁股只粘了半边椅子。
“王爷,何事如此震怒?小心伤了身子。”
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小心翼翼说道。
吴三桂的侄子、岳州守将吴应期,也接着道:“王爷,如今整个长江以南,都为我军所据,北上指日可待。王爷身系天下,要保重身子骨啊!”
“我军?”
吴三桂冷哼一声:“你们都看看吧!”
吴三桂指了指桌上的报纸,脸色又阴沉了一些。
卫士将报纸拿了下去,众人纷纷传阅,都是心惊。
吴三桂将报纸递给了马宝,心头波澜起伏。
“……将军新朝之勋臣,亦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封藩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厚矣。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适成其愚,自以为厚,适成其薄,千载而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也……”
永历帝身处绝境时给王爷的书信内容,犹历历在目。
永历十三年,缅甸王莽白将永历帝献给吴三桂,同年六月,永历帝父子及眷属 25人在昆明篦子坡被处死。
其中永历帝父子,便是吴国贵亲自用弓弦勒死,终年 40岁,其身亡处后改名为逼死坡。
而《江南日报》上用了永历三十年的年号,怪不得王爷如此生气。即便是他吴国贵,此刻也是忐忑不安。
年轻时只想着功名利禄,时光荏苒,有了些见识,才知道亲自动手杀了永历帝父子,何等的愚蠢。
让手下兵卒动手不好吗,非要亲力亲为,即便是周王坐稳了江山,自己恐怕也会遗臭万年。
“王爷,江南好大的狗胆!他们这是在羞辱王爷!末将请令,自江西进入江南,破了南京城!”
吴应期看完报纸,怒火攻心,大声喊了起来。
作为吴三桂的侄子,军中猛将,洞庭湖之滨的重镇岳州,便是吴应期夺取。江南义军对王爷不敬,便是该死。
“不错!南京使用永历年号,这将王爷置于何地?该死的王和垚!”
悍将马宝,跟着怒骂一句。
南京与台湾郑氏,都是用永历年号,福建耿精忠用干支纪年,不用周王年号,广东尚之信阳奉阴违,听调不听宣,广西孙延龄贪鄙,难堪重用。
江南与东南,包括广西,王爷能凭借的实在有限。
“王爷,江南那些文人,一个个没骨头的墙头草,定是他们想为王和垚造势,才这样冒犯了王爷。南京断了江南漕运,湖广江西的清军都是惶惶不安,这对于我军来说,也是件好事。王爷可遣使前往南京责问,相信南京必会给王爷一个回复。”
大将王绪硬着头皮进言。
清军之所以先攻江西,是要稳固东南,切断吴军与福建广东的联系。南京这一异军突起,东南与江南连为一体,福建广东不会轻易反复,江西清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龟缩。
至于湖广,吴军与清军对峙于长沙岳州,有了南京义军掣肘清军,吴军的处境轻松许多。
“王绪,照你这么说,老夫还要致谢他南京了?”
吴三桂看着王绪,冷冷一句。
吴三桂的神情看在眼中,王绪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连连磕头。
“王爷,末将知罪,请王爷责罚!”
王绪头磕的“咚咚”直响,众将坐直了身子,谁也不敢开口求情。
吴三桂黑着脸看了一眼众将,这才道:“起来吧。头磕烂了,谁去领兵御敌?”
“谢王爷开恩!”
王绪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再也不敢说话。
“吴国贵,以你之见,该如何应付南京?”
吴三桂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吴国贵,轻声问道。
作为吴氏宗亲,吴国贵从追随吴三桂入关,一路攻城略地,居功至伟,精明强干,为吴三桂所倚重。
“王爷,我军与清军在四川、湖广、江西三地对垒,战事胶着,对于南京,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东进。”
吴国贵犹豫着说道,看了看吴三桂的神情,跟着道:
“以末将看来,王和垚占了江南,隔断漕运,等同掐中了满清的名门。玄烨因集重兵于湖广江西一线,无法抽调兵马,必会倾北地之兵,南下攻打南京江南。因而……”
吴国贵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吴三桂冷笑一声,接上话来。
“因而,南京会厉兵秣马,随时应对清军挥兵南下。玄烨小儿,战场都没有上过,一群乌合之众,能起个屁用?”
吴国贵赶紧道:“王爷所言极是!”
虽说清军战力大不如前,但玄烨要来个御驾亲征,十几万大军,南京不死也要脱层皮。
吴三桂脸色铁青,继续道:“南京想的倒好,以为我军与清军纠缠,无力东进,所以敢大胆自立。他们就不怕老夫撤兵,自己独力面对清军,鸡飞蛋打吗?拿老夫做挡箭牌,他是找错人了!”
吴三桂的话在大堂上飘荡,众将面面相觑,心神不定。
王爷果决冷酷,要是真撤军,南京必会是众矢之的。
夏国相察言观色,赶紧道:“王爷,既然南京想自立门户,那就给他这个机会。不如传令三军,湖广江西各自据城而守,避免与清军作战。等南京与清军两败俱伤,到时再用兵不迟。”
夏国相的提议,让吴三桂怦然心动,捋须思考。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吴国贵心惊肉跳,赶紧开口。
“王爷,若是一味作壁上观,江南被破,耿精忠与尚之信必会投清,到那时满清必会集全国之力对付我军。”
吴国贵继续道:“如今之计,既要削弱南京,还不能让满清夺了江南。我军可与湖广江西清军继续对垒,毕竟岳州长沙吉安等重镇不能拱手让人。玄烨想夺回江南,必会发重兵,南京能不能守住,尚未可知。王爷明鉴!”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南京不过两万兵马,如何应得了满清数十万大军集中讨伐?
没了江南,就没了东南,到时满清集全国之力,吴军的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甚至,会有灭顶之灾。
吴国贵的话声,让吴三桂眼前一亮,无奈点了点头,恨恨一声。
“便宜了这东西!”
他皱眉思虑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堂中,跟着问道。
“刘玄初在哪里?他还没有回来吗?”
自南京回来后,刘玄初以身子有恙为由回了长沙城修养,如今过了一两个月,还是没有回来。
“回王爷,听闻刘先生病重,携妻子去了衡山修养。”
马宝回道。
“这个刘玄初,南京的事情,他没有透露许多。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吴三桂牢骚一句,猛然问道。
“外面纷纷传言,说王和垚不姓王,而是姓朱,是崇祯帝的后人。此事是真是假?”
南京狗胆包天,表面上臣服于他,用的却是永历帝的年号,其心可诛。
但如果王和垚是朱和垚,就解释得通了。
“王爷,这不过是南京为了安抚人心,假借前明皇室的幌子罢了。”
夏国相摇头笑道:“就说朱三太子,京城也有,浙江也有,广东也有,要都是前明皇室,那才是怪了。”
就比如前几年,京城有人以“朱三太子”的名义纠众反清,并建广德年号,但很快就失败。
又比如浙江四明山义军起事,打的也是“朱三太子”的旗号。
还有刚刚传来的消息,漳州又有人以“朱三太子”的名义,数万人起事,形同自立。
纷纷扰扰,不过是反清复明,更能蛊惑人心而已。
“要是廷献在就好了!”
吴三桂摇摇头道。
廷献,是他的发小,也是心腹幕僚方光琛,现在在云南坐镇,辅佐他的孙子吴世璠。
“都散了吧,以备清军来犯!”
吴三桂摆摆手说道。
吴军在湖广江西与清军大战,怎么可能说退却就退却。
南京虽然跋扈,但战局复杂变幻,如今之计,也只能见机行事,边走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