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雪山上的飞雪,一日不停,整个交界地的雪,全都从那里而来。太阳并不因寒冷而失掉了她的光彩,接连不断地发光发热。一骑快马踏过积雪,在山上来回反复,不断地开出一条又一条路。直到又赶到了一个悬崖峭壁,它才停下它的马蹄,站在残阳下气喘吁吁。伍安擦去蒙住他额头的汗,双手交叠,一言不发地看向沉入地面的夕阳。不消说,又走了一条死路。
“都已经跑了一个下午了,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伍安抱怨道。
“毕竟是巨人们的家园,他们都觉得这个地方广大,于我们而言,更是无边无际。”梅琳娜下马走到悬崖边上向下望去,四下查看,“至少我们始终都在向上,巨人火焰大锅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我们不可急于求成。”
“看来你不太认识这里的路。”伍安开玩笑道,惹得梅琳娜有些惭愧:“当年葛孚雷出征雪山的时候,玛莉卡女神坐镇王城罗德尔,不要说来过,就连雪山是个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在头脑中。我也……“
“好啦,我也不是在怪你。”伍安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既然我们有在向上,那就是好事。不过现在天快要黑了,在山上走夜路,又冷又不安全,我们最好找个能歇脚的地方,点上把火好好歇息一阵。”
梅琳娜点头表示同意,两个人调转马头,朝着大锅所在的方向又绕出了一条新路。就在堪堪入夜之际,两人知道了一个不大的教堂,这教堂屋顶的西北角缺了一块,不停地有雪花落下,绘有巨人战争历史的彩窗也早已经破碎,不过好在教堂的墙还都没有倒下,只是挡一夜的寒风,还是能够胜任的。教堂中还有着没用的柴火,不过已经被雪盖住,点不起多大的火。伍安又去砍了些柴火回来,这才支起了一团篝火,供今晚的安歇。伍安唤出红色露滴,小口地抿着,把这当作他的晚饭。”
“黄金王朝建立之初,玛莉卡女神为了统一交界地,命葛孚雷出师,征战四方,使天下归顺。百战当中,唯独与巨人的一战,最为残酷坎坷。雪山上寒冷难当,葛孚雷为蛮族第一勇士,早就已经不怕此等严寒,但随行的军队都被这里的环境害得连连生病,受冻死者不绝。就算是王朝最强的骑兵大树守卫,面对雪山层层叠叠和凹凸不平的山路,也施展不出他们日行千里的神速和以一当百的威力。况且巨人们高大威猛,更是世间强敌。雪山一战,死伤极其惨重……”梅琳娜守在火堆旁边,眼睛不断地看向那些已经破碎了的窗子,口中喃喃自语。伍安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两个响指,才把她的意识叫了回来。梅琳娜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沉到说不出话来。
“这又是玛莉卡女神的什么箴言吗?”伍安扔了把柴火,似笑非笑。
“或许是吧,也有可能……”梅琳娜沉默片刻,眼神尽是忧虑,“我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近了。”
伍安一惊,强作镇定道:“你的意思是,她要借你的身体复苏?”
“……我不知道,但我刚才明显的感觉到,虽然口吻还是我自己,然而意识,却是别人的了,而且这个别人,我很熟悉。或许,真的是她。”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伍安低声问。
“如果她真的能够借助我的身体复活,那当然是一件好事,她自己想要做什么事,终究还是她自己最清楚,哪怕我是她的元神,可她还是有事情瞒着我。不过我觉得,不会的,如果她真的能做到所谓借身还魂,当初为什么还要将元神分离出来。而且,”梅琳娜顿了顿,“虽然这么说不妥,但我自己不希望自己的身体,给别人拿来做灵魂的容器。”
看到梅琳娜坚定不移的样子,伍安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不禁让梅琳娜疑惑:“怎么了?”
“我以为你跟她很合得来呢,如今看来,是貌合神离。”
“倒不能这么说……”梅琳娜摇摇头,“不解释了,太复杂。”
伍安点头:“理解。”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全然不管时间如何流转。直到二人困意涌上来,才连连打着哈欠,倚靠着墙壁入睡了。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夜风忽然间变得疯狂,像是看到了猎物死咬不放的奔狼,不要命地飞跑。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鬼嚎。这声音充斥在伍安的耳边,使他瞬间清醒。他立刻坐起,转头看向梅琳娜。梅琳娜此时同样被这风声唤醒,两人眼神对上,随后点头。
“这风来的可真是蹊跷。”伍安小声道。
“我看不只有风,还有别的。”梅琳娜话音刚落,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和呼救声从远处传来,还没完全地飞出去,就被强风撕成残片。伍安和梅琳娜听到了呼救声,立刻出了教堂,上马循着声音而去。但见前方黑风阵阵,煞雪滚滚。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奔袭在那里,手使一把镰刀,旋转着身形,宛若跳舞一般,向着猎物砍去。还有一个身影,身穿板甲,白发苍苍,手持两把红刀,杀气腾腾,要将猎物碎尸万段,再啖肉饮血。反观猎物,却只是穿一件掉了色的厚重大氅的年轻人,背上背着一截枯木。那枯木居然还有手有脚,摆出一个十字。像是脑袋的地方,戴着一个向日葵一般的太阳面具。
今天的夜晚没有月光,伍安眯起眼睛,也没有瞧出来那被追赶之人是谁。等到托雷特与他擦肩而过,伍安才看了个明白。那是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柯林,他是黄金律法的忠实信徒,同时也是传闻中的律法大师金面具的亲传弟子。而他现在正在被两个恶鬼追赶,慌不择路。
事到如今,救人要紧。伍安拔剑,从马上纵身跃下,滚地砍倒了走在前头的那个高大身影,随后又和跟在后面的白发老翁斗了起来。紧跟在后面的梅琳娜二话不说,先是扶了柯林上马,随后一拍马屁股,让托雷特飞奔回教堂,自己和伍安留在这里对付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此时将它们掩护住的狂风渐息,伍安和梅琳娜才看清楚它们。那个个头高大的全身黝黑,唯独毛发雪白,它脸上戴着银色的铁面,全身四肢纤细有力,活动时总是扭转身体,就像是在舞蹈。至于另一个,伍安曾经在红狮子城参加战斗祭典时见过他,他称自己为老翁,使两把红色的武士刀。那两把刀并非俗物,而是能像逆刺一样将血液作为攻击手段打出的神兵利器,比逆刺强上百倍不止。飞雪粘在刀上,立刻就被流在表面的血所化掉。老翁本就面目狰狞功夫狠辣,握着这两把刀,更显得凶神恶煞。他和那个高大的怪物起初斗在一处,后来柯林误打误撞闯进了他们的斗争当中,于是他们决定先解决掉柯林,万没想到引来了伍安和梅琳娜。眼下二对二是最优解,于是老翁和怪物站到了同一战线上。伍安看到他们并肩作战,只觉得好笑,手里的剑都变得轻巧起来。还没等双方动手,梅琳娜就先开口道:“萨米尔的古英雄,我以女王之名命令你,速速退下!”
站在对面的怪物显然是受到了某种触动,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攀附上他的身体,将他的全身关节控制住,随后它挥出一刀,如果不是老翁反应的够快,那么他的脑袋已经被怪物割掉了!”
老翁用众人听不懂的话咒骂了一声,随后躲在了一边。萨米尔的古英雄踌躇了一阵,随即开始哀嚎。他很痛苦,他在挣扎。他将丢在雪地里的刀重新拾起,砍向了梅琳娜。早有防备的梅琳娜一棍子将它抽倒在地,它扭曲的身体永远定在那里,再起不能。
“厉害!”老翁忍不住赞叹一声,随即意识到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将两把尸山血海握紧在手,摆出架势,准备和伍安开战。然而伍安并不想多跟他浪费时间,他动了动手指,一个黑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翁的身后。月光大剑不偏不倚地从中刺出,贯穿了老翁的身体,这个想要和伍安一对一决出生死的老者,就这么草草收场。伍安将他的双刀收好后丢进了黑洞当中,然后与梅琳娜一起赶回安歇教堂。
当二人来到安歇教堂的门口时,惊魂未定的柯林还坐在马背上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当作被子一样将自己和身后一直背着的枯木包裹在一起,看的伍安哭笑不得。他走到马边,将柯林慢慢扶到火堆边,准备卸下他背在背上的人形枯木,却被柯林大叫着拦住:“别动金面具老师!”
伍安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他先前见到柯林时,他对自己低声细语,甚至小心翼翼,以至于伍安以为他是个温顺的人,万没想到他也会像如此爆发。伍安被他的话弄得愣住,随后看向他的身后。果然,仔细看过去,他背着的这东西,的确有着人的形态,只是他的身体全身黢黑,无一点血色,外加上脸上的太阳面具,不靠火光还真就看不清。然而尽管已经有了热量,金面具依然一动不动,僵硬成十字架。
柯林看到伍安的茫然无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紧向伍安连连道歉。伍安并不在意,而是问道:“先生出了什么事?”
“自从法环崩坏之后,先生就一直致力于修复法环。为此,他一路来到王城,又上到雪山顶上,只为了钻研黄金律法根基的秘密。”
“黄金律法根基的秘密?”伍安扭头看向梅琳娜,眼神好像在问“有这么一回事?”而梅琳娜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了伍安“她不知道。”
柯林看二人之间眉来眼去,下意识地顺着伍安的眼神看向梅琳娜。这一看,竟然激得柯林急忙要下拜。已经知道原因的梅琳娜伸手扶住他:“我不是她,你不需要这样。”
“女王陛下……“柯林喃喃自语,让梅琳娜很是为难,她撇了撇嘴,道:“我叫梅琳娜,不是玛莉卡。”
“梅琳娜……”反应过来的柯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和眼前的人绑定在一起。看到柯林接受了自己的名字,梅琳娜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在一旁的伍安问道:“就你和先生一起来雪山吗?”
柯林点头:“我没有那么多的卢恩来雇佣保镖,而老师他到了晚上就会休眠,所以我必须跟他在一起,尽我所能地保护他。”他叹了口气,“这一次多亏遇到了二位,捡回了一条命。”
“到了夜晚就会休眠?”伍安疑惑,“先生难道是什么……靠阳光才能行动的生物吗?”
“可以这么说吧,甚至于,老师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他的头脑所能达到的算力,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会在自己的本子里记下东西。老师他,一直都在研究能够重塑法环,将整个交界地的运转规律扳回正轨的办法,但是他远行了这么久,依然没有找到答案。”柯林将金面具的笔记本摊开,“老师在这上面写,他只差一个问题解答不了,可是具体是什么,他却不落笔了。”
“天才都这样。”伍安耸肩,“在得到真相之前,首要是生存下去,对吧?”伍安将自己的露滴分给柯林,他饮下一口,瞬间觉得精神抖擞,全身暖洋洋的,叫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伍安看他轻松,自己也放心不少。柯林和伍安二人又说了一会,然后各自睡下,不在话下。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柯林和伍安就已经早早起来,似乎是对昨晚的两个家伙心有余悸,互相讨论着。梅琳娜插在中间,时不时给他们答疑解惑。
“这么说来,那个萨米尔古英雄,原本就是雪山的原住民,曾经与黄金王朝结盟,一起对抗巨人一族。后来战争胜利,他们依然守在这里,直到现在。至于那个老翁……”伍安摩挲下巴沉思,“看他的武器,倒像是血指。”
“血指?”柯林不解,伍安点头道:“我在刚来到交界地没多久的时候,就跟着一个叫尤拉的人。遇到过一个血指,他的武器。”伍安将逆刺从腰上解下逆刺,呈现在柯林面前。看到那刀上鼓动的血管,柯林只觉得毛骨悚然。伍安继续道:“这把匕首就像是活着的一般,能把寄存在刀中的血作为武器泼洒出去,而且也可以吸取敌人的血,不知道那两把名叫尸山血海的刀有没有这般威力。”
细碎的声音从二人身边传来,他们纷纷看去,金面具已经醒来,梅琳娜将他的身体扶正。他摆了摆手,却一言不发。看到他起来,柯林赶紧来到他的身边,将他的笔记还给了金面具。金面具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伍安,向他颔首行礼。出于对他这位博古通今的学者的尊重,伍安同样向他行礼。金面具又看向柯林,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柯林却连连点头,最后对伍安和梅琳娜道:“老师说,继续向着北边走,然后顺着坡路往南,风雪就会变大,像是一面刻意营造的屏障。在那道屏障之后,有一座叫索尔的城池,那里放着你们需要的东西。”
“我们需要的东西?”梅琳娜和伍安异口同声,柯林继续道:“那里放着圣树符节的另一半,将两块残片合二为一,就可以借此打开仪典镇的封印,前往圣树。想要修复法环,手里有越多的大卢恩越好。前往圣树,拿到玛莲妮亚的大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