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雪交加的如黑夜般的白昼,到达暖阳高悬的圣树,仅仅隔了一道门的距离。伍安脚踩在圣树宛若大道的粗枝上,在微风中招摇的银杏叶将阳光渲染成高贵的颜色,纷纷而下,照在颓圮的宫墙和掉了色的墙壁上,显露出斑驳。世人无不知圣树大名,然而毕竟神秘,鲜有人见。方今见到,古朴衰败,又苍劲有力。
宏伟的宫殿群正在伍安千米开外的地方,伍安先要从树下下去,前往一座塔楼,然后再穿过围绕着古树们而建起的庭院、一座廊桥和一个巨大的广场。伍安极目远眺出去,眉头就没有放松下来,在这里他并没有看到传闻中的米凯拉的神迹,反倒是看到了象征着猩红腐败的脓包烂疮,它们匍匐在地上,爬满了墙壁。它们蛰伏在飘渺的迷雾当中,一张一缩,犹如呼吸,让人触目惊心。他的周围上下无一个活物,更无一点声息。整片地方死一样安静,全然不像世人口中那般热闹。
“真是安静的可怕……”伍安感觉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的心脏在不断地发出声音。他沉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还半,瞬间拔剑指向身后,一个吹笛人像雕塑般站在他的身后。穿着白色圆甲的他像是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的雪人。手中金铸的长笛像是一个硕大的炮管,一动不动地冲着伍安。
“神使?”伍安把剑横在身前,那神使依然不动。
“被无上意志选中的神人一共有三个,菈妮、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神使出现的地方,代表将会有神降临。这里是米凯拉和玛莲妮亚的地盘,能见到他们并不奇怪。”梅琳娜道。
“可是也不至于一动不动吧?”伍安上下打量,又走向侧面去看。正在他刚好走到正左边的时候,神使忽然转头,手中的长笛瞬间变成了一根粗壮的棍子,向着伍安抡去。伍安弯腰躲过,待到长笛从头顶经过时飞起一脚,将整个神使踹得在地上不住旋转。数不清的泡泡从长笛当中被吹出,四散飞到天空中。五彩斑斓的泡泡贪婪地攫取阳光,并透出火红的颜色。红色宛如野蛮生长的真菌,将整个泡泡剔透成一颗颗红月,不断散发出滚辣的蒸汽。伍安对这种情形,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猩红腐败!”
这“败”字刚刚出口,那几个泡泡就变成了中心充实的炮弹,一起向伍安杀去。已经被猩红腐败感染的神使终于露出了本相,浓稠的血脓爆发,将他全身的铠甲迸裂,露出骨瘦如柴的身躯。伍安飞出一剑刺在神使心口,随后一脚将他踢下树去。踹过的那只脚狠狠地跺在地上,踩死了那些想要钻透伍安鞋底妄图寄生他的臭虫。漫天的泡沫追着伍安的步伐,一刻不停。伍安张开托普斯力场,又从黑洞中扯出尤诺·霍斯劳交给他的霍斯劳家的长鞭,抖成一股旋风,将所有的泡沫绞成一团。泡沫撞在一起,纷纷爆开。爆裂出的猩红腐败雨点般击打在托普斯力场上,顺着若隐若现的屏障滑下。伍安还在这边苦苦支撑,脚下又传来了阵阵嚎叫声。伍安向下看去,不免大惊。数以百计的僵尸顺着圣树向上爬来,除却刚才已经见到过的神使,还有尊腐骑士、奴仆、百兽、人大的昆虫,真像是恶鬼撞开了地狱的门,如饥似渴地朝着鲜活的血肉奔去。伍安扭头看去,已经有藏在树枝里的僵尸从中窜了出来,它们亦步亦趋,向着伍安来时的路去。此时封印已经打开,不需要符节就可以轻松来往。
伍安心中暗道“不好”,责骂着自己粗枝大叶的同时,脚步已经赶到了大门跟前。他把梅琳娜叫了出来,把符节交给她道:“你把门关上,我来对付他们。”
梅琳娜干脆地接过符节,将其对准了大门。从大理石门庭那头透过来的风雪全都被拦在了门框中间,雪花一颗又一颗地凝结在一起,将大门严丝合缝地冻上,连一点风都穿不过去。伍安抻开长鞭,将企图夺下符节的僵尸一一打落。霍斯劳长鞭,将空气都抽出缺口,更将僵尸的躯体打的七零八落。待到大门被彻底封死,梅琳娜将符节丢向空中,腾空两脚踹开企图撕碎自己的僵尸,然后消失在了伍安的身后。伍安将长鞭缩成一把锏,打碎了几个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僵尸,伸手将符节握在手中,装在口袋里。僵尸们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下面涌来。
“看来得杀出重围了。”伍安把鞭子换成双剑,一路冲杀向远处的塔楼。寒芒闪过,僵尸们的身体无不喷红,血脓流遍了圣树,迸发出的血雾将千年不腐的神木侵蚀成凋败的模样。伍安砍杀不停,脚下的树枝越来越软,终于再也支撑不了他和僵尸们的体重,整个的瘫软下去。伍安见势不妙,双脚用力一蹬,一剑向着对面的树枝刺去。刚刚还横着的树枝此时已经如断了的麻绳一般,在空中摇摆。伍安的剑插入了树枝当中,还没等他调整身姿,从树枝中冲出两只手抓住了他的剑。伍安稍稍一惊,身子一摆,拔剑飞身,稳稳站在树枝上,将从树里伸出的肢体无情切断。他使出一招蛟龙探海,身体螺旋着从树枝上弹起,向着塔楼上落去。紫色的气托住他的双脚,让他稳稳落地。伍安转头看去,粗壮的树枝接二连三地断掉,坠入深深的黑暗,而后又有新的树枝从断口中生长出来,紧接着又被猩红腐败所腐蚀,反复无常。
“这就是所谓的包容一切吗?还真是宽宏大量,这样的恶相都容得下。”伍安收了剑,靠在塔楼上远远向着宫殿观瞧,那里还没有被猩红腐败寄生的痕迹,或许可以暂做歇脚。他刚来圣树,不认得路,还有人要找,更需要一个可以折返的道路和地方。前方的廊桥和广场一片寂静,更无一个人影,偶尔有几只鸟飞过,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几声之后便匆匆离开。
“有人在等我们。”梅琳娜忽然开口,让伍安不由得颤抖一下,他问道:“是谁?”
“不清楚,不过是个强大的对手。”梅琳娜道,“她无处不在。”
“既然无处不在,那么早晚都会相见,何必拘于一时呢?”伍安轻松一笑,顺着塔楼的梯子滑下。他双脚刚刚落在地上,一招力道十足的横斩砍向他的颈项。伍安俯身躲过,用剑鞘挥向偷袭者,狠狠地打在其腋下,一声野兽的呜呼随之传来,偷袭者的右手随之软了下来。伍安闪到一边,猛击它的关节,将它手中的大铁剑卸掉,然后双手接过,力劈华山,将偷袭者的脊梁骨整个地打断,使其瘫倒在地,再起不能。伍安这时候才看清楚来者何人,原来是一头狮子混种,上一次和这物种见面,还是在摩恩城,没想到这里也有。
这狮子混种匍匐在地,两只眼睛已经看不真切东西,嘴里也不住流出渗了红的白沫,显然这也是一个被猩红腐败感染了的生命。含糊的隆隆声不住从它的喉咙中传来,即便它的脊梁已经断了,可是四肢依然还在活动,奋力地想要支撑起这具再难以站起的身体。伍安割开了它的喉咙,这才让它安静下来。伍安抄了那把大铁剑在手,转头一瞧,一阵树叶悉索的声音在眼前闪过,偌大庭院看不到一点生机,而在稀疏的阴影中,更潜藏着无限的杀机。
伍安剑不离手,独自走入一片安静里,脚步踏开烧出落在地上的灰烬,走入庭院之中。微风从四面八方来,吹起他的衣角飘荡。一道幽蓝色的寒光从斜上方刺来,正往伍安的背后而去。伍安苏秦背剑,枪尖擦着剑身而去。这一招刺击势大力沉,伍安感觉这枪并非钢铁所铸,反而由纯度极高的矿石打造而成,不仅锋利,还可作为钝器使用。然而这枪的重量十分沉重,若没有千斤之力,难以使用自如。就凭刚才那一招,伍安便知道对方的力气有多少。能在一瞬间刺出如此精准快速的一击,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伍安提了精神,剑指前方。对方向着伍安走去,双脚踩出的声音让伍安隐隐不安。等到她真的走出了阴影,伍安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是一个全身由深蓝色透明结晶构成的人类,她身上有着人类一样的结构,不仅可以看到驱动着她行动的心脏,同样能看到流淌着猩红腐败的细密的蓝色血管。她一丝不挂,只披着一件红色的短披风。手中的长枪与她是同样的结晶构成,虽然被她拿在手里,但显然已经是一体。而这还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她刚刚出现在伍安的眼中,便有更多像她一样的结晶人落在了庭院都大小角落,将伍安团团围住。
“你们是这里的阍人是吧?”伍安向后退去,那些结晶人一语不发,只是直愣愣地朝着伍安逼去。虽然不愿意这么想更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些结晶人好像同样被猩红腐败感染了。她们一点一点的将伍安逼入到她们的包围圈里,企图就此将他绞杀。伍安可没打算跟她们浪费时间,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于是他拔开双剑冲上,照着自己在塔楼上看准的方向向前去。在他撒腿开跑的前一秒,这些结晶人纷纷掷出自己手中的武器,但都打了个空。伍安的速度比她们想象的要快,在她们抬起手时,伍安就已经掩杀到了亭廊之中。丢了武器的结晶人纷纷将其捡回,冲向伍安,对他展开围攻。被围在中心的伍安用两把长剑,肆意砍杀,游走在缝隙之中。他越是用力去砍,便觉得越剑越来越钝。辉石剑砍在一顶圆盾后弹开,伍安这才发现剑上满是缺口,不能再用。他一个旋子躲过一对鸳鸯环,把双剑丢进黑洞里,拔出了霍斯劳铁鞭,缩成铁锏,只一击就打烂了结晶圆盾,连带着那个结晶人的身体都被震出裂纹。她身体踉跄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伍安踏着她的身躯向前冲去,将拦路的结晶人用锏一一打烂。比及廊桥跟前,又有尊腐骑士从桥下面跳出来凑这股热闹。伍安没心思跟他们纠缠,他加大了力度,保证一击就能打碎他们的铠甲,将他们藏在铠甲内的身体敲个四分五裂。
结晶人身躯残骸和尊腐骑士不停地从廊桥的围栏上坠落,伍安顺着下坡滑下去,身后还有结晶人和尊腐骑士追赶。伍安转身的同时抄出宝雕弓,拉满了十把金鈚箭,向着前方射去。紫色的流星在大弓上凝聚,一同飞出。强大的重力场和冲击力将那些追兵杀得七零八落,整座廊桥也被流星的巨大力量所摧毁。庭院中还有刚刚出动前来追杀伍安的结晶人和尊腐骑士,看到廊桥断掉,他们矗立与伍安对望一会,然后便转瞬不见了。
伍安看他们不再露头,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还不敢松懈下来。宫殿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觉得远在天边。伍安向着广场中央的水池走去,水池中早已经看不到澎湃的水流和流动的鱼儿,而是贴了底的黑灰。伍安用锏挑开碍眼的腐草烂花,发现水池里并无什么奇怪。正在他准备将锏收回的时候,一双手像挣脱土壤冒出的枯枝那般挣扎而出,牢牢地将其抓住。伍安眉头一皱,单手死死握住把手并随之用力,一把将锏拉成了长鞭。鞭子上的铁片瞬间切断了那双手的手指。长鞭重新缩成锏,那双手也随之消失。此刻日正西垂,残阳如血。水池如火山爆发般喷出浓重的红雾蒸汽,粘稠液体从中向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而出,流淌着血肉的模样和颜色。
“又来?!”伍安向后跳去,吹了个口哨叫出了托雷特,快马加鞭向着宫殿冲去。广场最外围的圆形缝隙开始喷出接天的猩红腐败的气体,将整个广场都封闭了起来。伍安不能硬闯,只能调转马头留在广场里。越来越多的僵尸从广场外冲进来,像是恶狼一般成群结队地朝着伍安奔去。在未知的强大力量的驱使下,他们虽然为不同的种族和势力,此时却意外的团结。
伍安不知道该当如何,只能握紧手中的武器死战。正当他准备纵马杀敌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引起他的注意。他一扭头,一匹高头大马冲破蒸汽围城的帷幕,从宫殿的方向过来。马上的骑士挥舞手中的长杆银刀,像割麦子一样砍倒了一片僵尸。高大的骏马踏开一条道路,绕着广场砍杀了一圈才来到伍安跟前。
“上来!”银盔银甲的高大骑士向伍安伸出了手,伍安不假思索,一把抓住她,飞身上马。更多的僵尸从帷幕外冲进来,向着骑士而去。
“你有什么办法?”伍安问道。
“想要破阵,就得解决阵眼。”骑士只是扫了一眼,便将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其中一个踉跄在队伍后面的一个身穿圣树军铠甲的僵尸。骑士将大刀挂在马上,双手张开,抻出一把魔力大弓,三发巨大的魔力箭矢在她的指间凝结。如鹰眼般精准的双眸对准了那个僵尸,随后手开箭飞,三发箭矢例无虚发,将那僵尸的身体轰得粉碎。在他分崩离析的那一刻,整个大阵瞬间崩溃,帷幕落下,演员呈排山倒海之势地倒在地上,顺着地上石砖的缝隙溶了下去。水池不再喷发猩红腐败,转而恢复了平静。
惊魂未定的伍安擦掉了头顶的汗:“多谢救命。”
“客气了。”骑士点点头,微微偏过头,透过头盔的缝隙去看伍安,“怎么称呼?”
“伍安。”
“啊——”骑士意味深长,“在下罗蕾塔。”
“久仰。”伍安拱手,罗蕾塔笑了笑道:“我很早的时候就从利耶尼亚到圣树了,你上哪里去久仰我啊?不过你嘛,我倒是早有耳闻。”
“我?”伍安不解,罗蕾塔刻意卖关子道:“等到了宫里,你就知道了。”骑士带着怀揣疑问的伍安来到了宫殿台阶下,从马背上下来之后把马拴好,摘下了头顶的头盔,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飘洒而出,俊俏的脸庞在血红的残阳的衬托下又显得坚毅。阳光照在银甲上,更显得强悍。
看到罗蕾塔赶到了殿外,立刻就有军士快步上前来。罗蕾塔吩咐道:“这位是伍安,不仅咱们的朋友,更是咱们的座上宾,你们要好生伺候,以礼相待,不可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