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建昌夜市到了。”当晚酉时车夫载着休息过的洪秀才一家人回到了城中心。
洪秀才先下了车,裴解听见车夫对他说:“洪先生您看,前方便是建昌夜市范围了,因里面百姓密集,官府便禁止车马入内,只能劳您和家人下车步行。”
洪秀才淡淡回了一句“无碍”,便伸手去接家人下车。
车夫从旁接着又说:“我家主人已经吩咐过了,您如果逛夜市,我就把马车寄存了,然后随您一家步行入内。所以还请您在此稍等,小老儿稍后就回来。”
裴解是最后一个下车的。站定的那一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现在站立之地,就是她白天经历过的地方。只是眼前的景色与白日里大为不同。
虽然是同样的位置,可茶楼店招纷纷变成了酒肆的灯笼;菜谱不仅纷纷转移到了花灯上,还比白日里丰盛了许多;白日盹着瞌睡摆渡的船家,此时精神抖擞地唱着或婉转或激昂的船歌;个别极气派的店门口还搭了台子,或请人跳胡旋舞,或请人舞狮子,或请人踩高跷、耍杂技……
其中最打动裴解是那些鳞次栉比的街边小摊位,有的专做簪花头饰,有的卖簪钗,有的卖梳篦,有的着道袍法衣看事打卦,有的画扇面儿、写大字,有的卖自家酿的蜜露果酒……甚至还有弹琴表演的街头艺人和拿着水晶球占卜的外邦人。
不论摊位主营什么,摊主的脸上都是热络的笑容。
“客官,给您的妻女卖个簪钗吧,您随便挑保证她们喜欢,都是我娘子亲手设计,我一锤锤锻打出来的。”
裴解被叫卖声吸引,朝着声音处望去,只见一盏六角宫灯的下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在向往来的路人展示手里的簪钗首饰。
裴解打眼望过去,虽然没有白天在宁婉阁里看到的奢华,可是设计上却精巧的多。她信手拿起拿起一个球形坠子,男子激动不已:“小娘子太有眼光了,这款吊坠是我娘子最得意的设计。”
“你看这大球上面的是一个囚牛兽,也就是龙王的长子,耽好音乐,纳福驱邪。下面的球形铃铛上是八个吹奏乐器的小人,两个吹笛子,两个捧排箫,两个击小鼓,两个唱歌。每个小乐人下面坠了一个小铃铛。迎风而动的时候,八个小铃铛和一个大铃铛铃音相和,此起彼伏。”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裴解手中的铃铛迎风而动,一串悦耳的铃音响起,吸引了周围路人的目光。
“这是银的吗?”同样被吸引的卫氏一边问,一边从裴解手中接过铃铛仔细观详。
“不,是铜的。银质柔软,声音相对沉闷一些,如果想要达到此种音效,需要在银球上面加装一些共鸣洞方可。”裴解脱口而出。
旁边洪秀才和卫氏都惊异地看着裴解。裴解自己也很吃惊。
“没错,我娘子就是这么说的。原来小娘子也是同好,小生有礼了。”那男子作势一礼。礼毕起身又道:“知音难觅,小生便替我家娘子作主将此铃赠予小娘子,还望小娘子莫要推辞。”
“感谢兄台厚意,小女不便收礼还望见谅。”洪秀才从卫氏手里接过铜铃放回摊位,拉着裴解扭头就走。
旁边的车夫识趣地上前介绍:“这建昌夜市的美食,也还是要看同福饭庄。夫人小姐们要是走累了,我们可以搭渡船过去,先吃点东西,在消食散步走回来。”
“好主意。”卫氏拍手称赞。
本来裴解还觉得没有必要,可是真的到了渡船上,裴解才发现水路与璐璐竟然像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
行走在陆路的如织人流之中,裴解切身感受到了那有些喧嚣躁动人间烟火气。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实实在在地握住了人间真实。
坐在渡船上,虽然身旁也有舟叶竞渡,可裴解却总觉得恍惚与疏离。仿佛那路上的灯火辉煌人潮涌动不过是一道长长的过眼宫灯,待到天明时蜡烛熄灭,周围的一切都会消散。
旁边的卫氏却兴奋不已,直嚷嚷着“终于感受到了这阔别许久的家乡情调”。
很快,同福饭庄到了,门口的舞台上,舞姬和着铮铮作响的琵琶跳得起劲,众人的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
裴解一行从人流的缝隙踅进店里,洪宪和洪疚两个小家伙就像是入了海的鱼儿,欢快地朝着美食扑过去。
“爹爹、阿姆你们快看,多了好多白天没有的美食。”
“喜欢什么尽管点,稷糜也是。”洪秀才很豪气地大手一挥。
裴解闻言顶着新名字朝着摊位跟前凑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
“好嘞,”摊主笑眯眯地答应一声,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裴解盛装,一边唱声:“特制异香小宰羊,密调海味姜豉,鲜腌辣姜萝卜各一份来喽,客官您拿好。”
卫氏见裴解点的都是冷盘速食,便默默地要了一份热腾腾地馄饨准备在裴解需要时与她拼餐。
一行人吃饱喝足往回走的路上,洪宪捏着糖人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城里真好玩。”
卫氏试探着问:“那我们以后搬到城里来住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天天这样玩了?”
“母亲,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洪疚难得开口,“因为……”
洪疚还待往下说,却听得当啷一声金石撞击,随后那个段铭家的老车夫猛地大喝一声:“什么人?”
对面三个梳着契丹发髻的大汉,直直地挡住了裴解一行的去路:“我们只要那个女子,与其他人无关。”
裴解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眼下的情况:自己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路上。刚才洪疚说话的时候这三个大汉中那个拿弩机的朝自己射了一箭。段铭借给洪秀才的车夫有功夫在身,他为自己踢开了那支要命的弩箭。对面的人见一击不中,开始尝试谈判……
所有这一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有人要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