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染血的绷带拆到了第三圈,信鸽扑棱棱撞开雕花木窗。
唐锦的飞鸽传书展开是个“可”字。
狼毫蘸饱墨汁,在空白信纸上工整写下“已知,勿妄动”。
迟疑片刻,景深终是又加了一行小字。
将信纸折成方胜状,望着信鸽振翅远去,眉间仍是化不开的忧虑。
江淮止第五次捏碎安神香丸,沉香屑正落在奏折的封皮上。
管家跪在第三步石阶处,额头沁出的冷汗在地面洇出深色圆斑。
“孟姑娘辰时写了三十多张药方,现下在后院煎药。”
管家声音发颤,“她说,她说还想......还想要两斤人参。”
近来朝堂动荡,王爷心情不畅,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唯恐遭到迁怒。
“库房还剩多少?”
气硬功反噬的刺痛突然自丹田窜上咽喉,他抓起案头凉透的参茶灌下。
“回王爷,尚有两匣暹罗进贡的......”
“都送去。”
缓过劲后,江淮止顿了顿又道。
“还有她要的医书,把太医院藏书阁钥匙给她。”
管家连声称是,慌忙退下。
窗外骤起狂风,卷着枯叶拍在雕花窗棂上。
他盯着案头的密报,抓起朱笔在“七王”二字上划了一个叉。
笔锋穿透纸背,清清昨日摔门而去的声响又在耳畔炸开——那丫头竟敢说他“经脉逆行活该”。
真是不知好歹。
“姑娘,王爷赏的人参都在这儿了。”
管家捧着剔红漆盒立在门边。
“哦,拿去后厨喂鸡。”
清清头也不抬,闻了闻刚熬出来的药,又皱眉在经脉运行图上画了几笔。
“这不太好吧?”
管家无奈,这孟姑娘不知怎么了,最近脾气也跟着古怪起来。
“算了,喂鸡太浪费了。”
管家刚松口气,就听她道。
“你拿去厨房和鸡一起炖了,分给府里的人喝吧。”
乍一听是天降之喜,但管家实在不敢应承。
还在犹豫的当口,又听那清甜却磨人的嗓音响起。
“我要吃东街王记的琥珀梅心,刚刚出炉的那种。”
管家喉结滚动两下:“这......”
琥珀梅心工艺复杂,本是南朝名产,最近刚开到大梁。
这小姑奶奶的言下之意,怕是想出府了。
“告诉江淮止,不让我出门,明日我就用砒霜入药。”
清清摔了笔,墨汁溅在《内经》封皮上。
“反正他死我不一定死,我死了他肯定死!”
她眼下泛着淡淡乌青,忍不住又抓了抓头发。
任凭性子再好,夜以继日地研究一项疑难杂症,也难以再保持心平气和。
而府中清清最看不顺眼的只有一个人,所有怨气自然也就冲着他撒。
管家不敢做主,只得又被迫回去禀告。
半炷香后,他捧着玄铁锁链回来了。
“王爷有令,姑娘要想出府,必须佩戴此物。”
管家抖开三尺长的锁链,环扣处机簧咬合声令人齿冷。
另外,他身后还跟着六个府中一等一的高手。
清清重重在桌上捶了一击,半晌后冷笑伸手。
“他倒真怕我跑了。”
清清借着闲逛,暗自留意着建章城中的情况。
六个护卫的影子重叠着压在她的裙裾上,像六把悬在头顶的刀。
“这盒糖霜太少。”
她故意挑三拣四,拖延时间,“劳烦掌柜再取三盒。”
糖渣簌簌落在青石砖缝里,趁着掌柜转身,清清又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
看起来建章与其他城镇不同,不止有一处城门。
她正打算继续张望,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
封无痕的剑穗扫过护卫面门,在众人拔刀前已扣住清清手腕。
“跟我走!”
清清猝不及防,踉跄两步。
“封师兄,你先冷静一点。”
待回过神来,她身体向后,努力留在原地。
“我只是在摄政王府治病,没有事,你别担心。”
“治病会让你戴这个?”
封无痕一下拉起她的衣袖,在看清腕上锁链后,眼眶瞬间通红。
六个护卫瞬间拔刀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人群霎时尖叫四起。
“封师兄!你听我说......”
封无痕剑锋直指护卫:“人我带走,王爷那里我自会交代!”
清清瞳孔骤缩。
封师兄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原本准备传递的纸条霎时落回袖中。
“我等只知奉王爷之命,若要带人,先拿手谕来。”
六人毫不退让,依旧维持拔刀姿势对峙。
“我不走,我要留在王府。”
清清神情不自觉冷了几分。
封无痕见状不由一怔,清清立刻抽回手,后退一步。
“清清......”
他望着面前娇小的身影,忽然觉得她竟有些陌生。
“封师兄,你走吧。”
清清垂下头,沉默片刻,才又抬头微笑。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封无痕只觉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虽心有不甘,但见清清抗拒,又因江淮止的身份不敢过分硬来,只能目送她越来越远。
清清站在长街中央,琥珀梅心从指间坠落。
糖霜在青石板上碎成星子,散发出淡淡清香。
她忽然想起在兴邑争夺天下第一的往事。
明明只过去了一年,却似乎已经走完了一生。
街边茶楼忽然飘起琴音,熟悉的旋律瞬间让清清瞪大了眼睛。
她猛然撞开左侧护卫,极力向楼上冲去。
那是在无极洞中听过的曲子。
是他回来了。
木梯在眼前摇晃,清清眼前模糊一片。
“你......”
葱白的指节按住琴弦收音,眼前身穿白衣之人微笑转身。
“孟姑娘,别来无恙。”
正是唐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