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目光落在唐锦背上的鹤鸣琴。
她踉跄上前,声音不自觉颤抖。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
手上锁链随着动作发出碰撞声响,她眼中渐渐升起希冀。
“他活着的,还活着对不对?”
两人曾经也算情敌,但见她落到如今地步,唐锦只觉不忍。
她不能告诉她实情,唯有偏过头去,避开了那双晶莹的眼眸。
“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流传千年,但凡懂音律之人无有不知。”
对面少女脸上霎时褪去了全部血色。
她眼中光芒迅速黯淡,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记忆如潮水涌来,无极洞中,景深指尖拂过琴弦的画面历历在目。
原来不是无心之举,他早在那时便已萌生情意。
只是当时她惊叹于获得三本秘籍的幸运,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清清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闷响惊飞了啄食的鸟雀,她攥着袖口的指节绷成了青白色。
明白得这样迟,错过了那么多。
泪水砸在石板缝间,压抑的哭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整条街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在死寂中听见自己心脏裂帛般的声响。
看着少女蜷缩的身躯剧烈颤抖,唐锦怔在原地。
她垂下了眼睑,沉默良久后,转头对最近的侍卫道。
“可否容我与故人说两句体己话?”
侍卫纹丝未动,连眼神也不曾多给一个。
唐锦眉头拧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右手不自觉搭上了背后的鹤鸣琴。
正要再开口,便听到锁链哗啦作响。
清清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脸,指甲不小心在右颊上刮出一道红痕。
“我现在的情况不太方便。”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按住了唐锦欲备解下琴的手。
两人掌心交叠,唐锦感受到濡湿的冷汗,随后是纸片擦过皮肤。
“帮我。”
清清语速极快地低语,尾音陡然扬起变成寒暄。
“待我办完这趟皇差,再去找你讨杯茶喝。”
她语声还带着抽泣,湿润的睫毛如蝶翼般投下阴影。
唐锦会意地捏紧拳头,眼看着她带着锁链,一步步消失在长街尽头。
转过三条暗巷,待到无人僻静处,她展开被汗浸湿的字条。
其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查周复。
清清被侍卫带进书房,江淮止正用绢帕擦拭沾染到墨汁的手指。
她精神不济,迈过门槛时绊了一下,险些磕在案几上。
“已经很久了。”
江淮止将茶盖叩得叮响。
“可想出化解气硬功反噬的法子?”
窗外残阳把清清半边脸照得发灰。
她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
“没有。”
茶盏重重顿在案上,却并未溅出半点茶汤。
“你为了救景深,可以短短时日便想出压制八珍玉蛇的法子。”
江淮止捻着腕间佛珠冷笑。
“如今怎就变得如此笨拙?”
听得他提起景深中毒,清清蓦地抬眼。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顿了顿,立即追问。
“当初无极山的刺客,难道都是你的手笔?”
佛珠啪地砸在案几上,江淮止勾了勾唇角。
“本王当你只知行医治病,不曾想倒也有几分智谋。”
听他坦然承认,清清瞳孔骤缩。
他既然那么早便已经开始谋划,那么......
“我爹的死可与你有关?”
她上前两步,嗓音陡然尖利。
江淮止却并未回答,他敛了笑意,眼中唯余冷光。
“你有什么资格要本王回答,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扫过清清单薄的身形,他轻嗤道。
“再拿不出解法,有的是手段教你尝遍本王所受的苦楚。”
清清没有再开口,只牢牢盯着他的表情,仿佛这样就能看透他的内心。
惊飞的乌鸦掠过窗棂,将“带下去”的尾音劈成了两截。
待人离开后,江淮止猛地呛出一口腥甜。
他扯着襟口剧烈喘息,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蓝雁归冷若冰霜的脸。
狼毫笔被用力掷向一旁,墨汁在茜纱上溅出蛛网般的痕迹。
气硬功反噬的灼痛混着朝堂压力,加上为情所困,终于将最后半分耐心烧成灰烬。
染血的绢帕下压着奏本,墨渍晕开了关键几行。
宁王已薨,其私受冶铁铸币之权曝光,今遭六王联劾,请以藩镇铁矿均分。
若拒则共讨摄政王僭越、玷污太后之罪,檄文已拟,不日兵临。
江淮止抚过“玷污”二字,喉间灼热再度翻涌。
当初借来杀人的刀,如今倒要成了他的催命符。
窗外骤起的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纸,恍惚间化作六路藩王索命的马蹄声。
他抬手两指射出剑气,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应声而裂。
“想要铁矿?还想铸币?”
正欲将奏本撕成碎片,嘀嗒的更漏声又唤回了他的理智。
掌权未过百日,虎符随景深不知所踪,军营至今仍有半数将领听调不听宣。
不知为何,江淮止想起了景深当日立于丹墀,俯视群臣的模样。
“旧制不改,藩王便是悬颈利刃。”
喉间腥甜愈重,江淮止咬住了舌尖。
他竟在政敌的幻影里寻解法,简直荒唐。
“传令。”
他扯下玉佩递给亲卫,“许陇西、胶东、南楚三地冶铁铸币之权。”
亲卫统领接过玉佩,欲言又止。
“至于要如何分,让六只豺狼自己撕咬去。”
亲卫领命退下,江淮止久久坐在原地,任由夜色一点点吞没满室狼藉。
密室内烛光微弱,唐锦推开门,便看到景深隐在阴影中。
神情晦暗,只能看到他指尖正摩挲着地图。
“宁王这些年收容江洋大盗,还强征了五万矿工,早就天怒人怨。”
窗外传来乌鸦啼叫,唐锦将琴横在案上。
“我按你教的法子支开影卫,果然有多名苦主找他寻仇。”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景深微微颔首,面上却不见喜色。
纵使计谋奏效,其中终归有无辜之人受害送命。
“唐姑娘大义,待山河重整,苍穹派便是大梁第一宗门。”
他转身抱拳,顿了顿后问道。
“清清她......”
话尾悬在摇曳的烛火里,像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她很不好。”
唐锦望着一旁已经放凉的汤药,幽幽叹道。
“落在摄政王手里,戴着玄铁镣铐,面色比这墙灰还差......”
景深瞳孔骤然放大。
“连摔在地上,也懵然不觉。”
唐锦视线转向了他的眼睛,犹豫一瞬还是坦诚道。
“她现在分毫没有当初明媚活泼的样子。”